果不其然,太子殿下脸色又好了几分。
常保更是舒了一口气,虽然殿下并不苛待宫人,处事更是公正,他依然为了摸对了主子的脉而高兴。
谁不想让自己多张保命符呢。
才踏进仁明殿,便有一阵胡笳声破空传来。
是《胡笳十八拍》。
不同于原曲中的哀怨之色,这一曲中,透着战马嘶鸣和杀伐之意,还隐隐带着些茫然无措。
她有心事。
太子殿下也不急于同皇后娘娘请安了,命常保留下,自己循着笳声而去。
在偏殿院内,兰时闭目吹笳,不知有人过来。
太子殿下轻声驻足,不再往前,眼前的兰时这身打扮,与他不谋而合。
天蓝色褙子上绣着淡雅的小花,月牙白的百迭裙裙摆以同样的花来呼应,站在石榴树底下,亭亭玉立,格外清新自然。
石榴树挡住大部分日光,偶尔有光透过树影,斑驳落下,细碎点在兰时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色。
明明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可这曲子征伐之意实在太过明晰,骨子里的杀意和外表的温顺,矛盾而割裂地出现在兰时身上,互相撕扯。
就像是皇宫里多年贵女教养同边塞军营自由不羁的较量。
原来是想家了。
一曲终了。
太子殿下,久久未能言语,他于乐道并不精通,可他懂兰时,边境的风,胜过了宫墙内的月。
兰时她,想家了,不只想,还想回。
他没见过这样的兰时,也没有哪刻如此时一般清晰地意识到,他与兰时并非亲兄妹,若是要她在北境亲眷与他之间二选一。
他不是首选。
那头兰时一曲毕,失落地垂下头,发髻后垂下两条天水碧的绸带,绸带尾端的两颗蓝宝相撞,似是一道无力的叹息。
哪怕让人看不清神色,也是能感知她此时,情绪不佳。
兰时这几日的斗志被消磨得厉害,她看过的话本子里的人,若能有再世为人的机会,必定大刀阔斧,天下都恨不得为他所用。
可她重生至今,除了救下一个沈初霁,旁的事在这是几日来竟一点进程也无。
去信北境至今也并未能收到兄长们的只言片语,她知道无论是走驿站还是走传信鸽都不会这么快,可她还是急。
这一切都愈发地没有实感,像个一眼望不到头还醒不过来的梦境。
她被裹在这个走不出去的梦境里,无力挣脱。
兰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准备今日再写一封信到北境去,年前一定要走。
此时若不是尽早操持准备着,那她便赶不上年底与突厥一战了,不论如何,今年一定要同兄长们并肩作战。
收拾好心情,兰时转头准备将笳放好,不期然与太子殿下对视。
“殿下。”
太子殿下也才发现,兰时手持乐器行礼时,像极从画上走下来的仕女。
行不动裾,笑不露齿。
旁的女子做来他只觉得做作,可兰时做来便是行云流水,好看得紧。
太子殿下负手的姿势未变,声音干干涩涩的,“那日,我那句话,并非是那个意思。”
第一句话出口,剩下的话也顺当许多。
“比起你担心的哪些事,我更担心你会因为文振的暗算而受伤。那日无事自是很好,可明明可以不涉险的,兰时。”
太子殿下的语气称得上是温柔。
兰时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同她解释这件事,一时间也有些局促,不住地摩挲手上的笳。
“殿下其实不必同我说,我都明白。”当时一时想岔,后来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但也无所谓了,好意她心领,怒火也是储君对臣属,她已经把自己的身份摆正了。
兰时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殿下用过早膳了吗?今晨姑母说要吃红丝馎饦和肉鮓,我记得殿下也喜欢。”
兰时一如既往温声细语,笑意盈盈地,这笑容映到太子殿下眼底,直让他觉得连日来的郁气都消弭于无形了。
亦笑着应了个好。
哪知到了正殿里,帝后二人都在,同穿靛蓝色衣袍,如寻常夫妻一般,等宫人传膳。
没想到陛下也在,兰时偷偷眼神示意太子殿下,红丝馎饦可能没了,不然吃甘菊冷淘?
太子亦会以安抚:无妨,你想吃的话,再传一份便是。
二人并肩行礼,男子英武,女子秀美,倒是十分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