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俩干了一杯。
还有人欲再敬谢玉璋,皇帝却起身了:“不胜酒力,众卿随意。”
有皇帝在,众人都束手束脚,皇帝先退下,让臣子们自得其乐,是体恤臣子。
众人站起恭送。
皇帝又勉励了新封的永宁公主两句,都是官样文章,无甚新意,而后先退了席。
一般来说,宴席还可以继续一段时间,但谢玉璋知道有自己一个女子在,这些男人们也放不开。待皇帝走后,她稍待了片刻,也起身告退了。
杨长源说:“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明日去接你。”
谢玉璋向重臣们微微福身,先离开了。
自有內侍引着她走,走了几步,便发现不是离宫的路。
谢玉璋脚步微顿,随即跟上。
待到了一处暖阁前,看到门前守着的是福春,心中便明白了。
福春打开门,躬身。谢玉璋迈步走了进去。
外间里没有人。谢玉璋推开槅扇,走入了内间。
内间的窗户上镶嵌着半透明的琉璃,光线比旁的屋子更明亮。
李固一身常服,立在那光线里。他的肩膀似乎比从前更宽,腰身却几无变化。
他闻声转过身,目光投过来。
这一日从觐见到赐宴,都是早已安排好的行程,直到了现在,他们两个人终于可以单独见上一面。
谢玉璋的脚步停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亦无声地凝视她。
他是谁呢?谢玉璋凝望片刻,恍然——是皇帝呀。
皇帝在这里私会她,又在期盼什么呢?
谢玉璋便扑进了皇帝的怀里。
这一刻,仿佛那个识大体、明大义、有大功的和亲公主全不见了。李固软玉温香地接到的,是一个柔弱无骨的女郎。
他顿了顿,将她紧紧抱住。
“玉璋,别哭。”
她的名字他不知道在心中默念过多少次,今日,终于可以喊出口了。
她却揪紧他的衣裳,将脸埋在他怀里,呜咽说:“我就哭最后一回,最后一回!”
最后一回……
那么从前,哭过多少次?谁让她哭,可有人在一旁安慰她?
那时,他离她已经那么近了,就那么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将她接回来。如果那时候将她带回中原,后来那些苦,她便都不必受了。
可……
以色侍人——想起这四个字,李固心如刀绞,深恨自己那时的无力。
李勇被她派作密使,他拉着李勇问了很多。
她和阿史那乌维之间的事,李勇一个糙汉也并不知道多少,只知道“可汗宠爱殿下”。
她没有孩子,真是万幸。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草原,没有后顾之忧。
“别哭。”他吻着她鸦青秀发,“已经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谢玉璋放声大哭。
这哭却不全是假的,她辛苦八年,终于改变了这一世的人生,这中间种种,的确是值得哭一场的。
直哭得酒意都泛了上来,头都发昏。她脚下一软,李固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稳。
谢玉璋却扭身推开了他。
李固怀中乍然一空,那柔弱无骨的手也从他的手中抽离。
谢玉璋再转回身,已经用帕子拭干了泪痕。只那眼角鼻尖还都红红,嘴唇哭得微肿,红润润的泛着光泽。
李固的目光才盯在那唇上,谢玉璋已经福身一礼:“永宁失仪,请陛下恕罪。”
刚才把一切苦难疼痛都哭出来的柔弱女郎被她收敛了起来,此时,她又是大殿之上那个进退有度、应对得体的谢玉璋了。
李固薄唇微抿,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托起,低声道:“不必。”
又道:“坐着说话。”
这间暖阁临水,夏日里将槅扇拆掉,凉爽;冬日里烧上地龙,阳光透过琉璃窗洒进来,温暖。
内间里有一张大坐榻,谢玉璋和李固上榻,相对而坐。
李固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茶给她:“润润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