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竟是动作迅捷地不由分说往汪孚林手里塞了一个小荷包,这才捋着胡须说:“好了,参观过你这屋舍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汪小官人,找个好地方,咱们爷俩聊聊如何?”
汪孚林瞥了一眼两个眼睛乱动的妹妹,本能地打消了在明厅又或者穿堂说话的主意——如果是那样两面有门的地方,他怎么都防不了那两个偷听的小丫头,偏偏今天他很担心的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她们听到的——于是,他就看向了自己一直腾出来的后院堂屋,直接虚手相请道:“老太爷,那就到堂屋说话吧。连翘,阿衡,送茶之后你们给我在门外守着。”
连翘是之前程老爷送的那个丫头,汪二娘和汪小妹如今和她极其要好,而阿衡则是谢管事后买的一个丫头,人不算很漂亮,却老实肯听话,最重要的是不会胡思乱想,所以汪孚林用得很满意。这样两尊门神之中,汪家姐妹只能说动其中之一,故而也只能懊丧地放下偷听计划。
堂屋中,呷了一口来自祁门的茶叶冲泡出来的茶,许老太爷眯起眼睛品了品,随即就看向汪孚林说:“我今天来,一是谢谢你。小薇戴着鬼面具帮她堂姐去相亲,结果差点闹出大纰漏的那件事,既然揭过去,那就算过去了。你答应保密。她也好,我和家里老婆子也好,都很感谢你。我家里老婆子是想过要你当孙女婿,但似乎小薇他爹不太乐意,我嘛。就一个意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一大把年纪只想当个闲人,不打算掺和小一辈的事情。”
许老太爷如此爽快,汪孚林反而觉得心中大石头落地。可这话他怎么答都似乎不太好。表示遗憾,他又没热切盼望过;可表示不在乎,人家说不定还认为他摆架子。于是。他就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和许二老爷是没什么缘分,话不投机半句多。相比之下,和老太爷您说话就轻松多了。”
“这句形容用得好,话不投机半句多。翁婿要是两看不相宜,就没必要勉强。否则日后兴许还会闹出对头来。”
许老太爷仿佛丝毫不在意地评价着自己的次子,笑着端详了汪孚林一会儿,他就又问道:“你那林木轩,不过小打小闹,图个新奇,可义店呢?秋粮现在正是大批量上市的时候,就算你用发行米券收拢资金,又有预备仓那巨大的仓库空间来储备粮食。可囤积到明年开春再卖,到时候要付出去的利息可是不少,更何况这是赌收成。我想你之前这么会折腾。这次总不至于就规规矩矩本地收本地卖吧?”
面对一个商场老手,汪孚林也没什么关子好卖的,很谦逊地说道:“杭州那边今年歉收。”
这区区几个字,听得许老太爷会心一笑。接下来,一老一少再也不提正事,一个说扬州风情。一个说乡居风光,等到午饭时金宝等人回来。许老太爷一如之前的许诺,每个人一份大大的见面礼发下去。正好蹭了个红包的叶小胖自然乐不可支。再加上他风趣幽默,不像程老爷这种气运加身的人生赢家那样威严天成,就连平时对人相当挑剔的柯先生和方先生,也对这位老者有几分别样的客气。于是乎,许老太爷的汪家之行,竟是一直持续到将近黄昏。
而临走出门上轿时,许老太爷突然停了一停,随即开口说道:“竦川汪氏此次名声大跌,对你有利,但也不利。毕竟,因为夏税丝绢之事,歙县之前一县扛五县,要是你不能想出一点招来,只怕回头被五县乡宦打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别人反而又会想到那位汪老太爷。义店虽说很好,但毕竟一件事物不能一直新鲜下去。恕老夫交浅言深,若要真正奠定松明山汪氏作为歙县乃至于徽州第一汪的名声,不能仅仅是小打小闹。”
汪孚林最近清闲日子过了一阵子,却还没到静极思动的时候,所以,他只是顺着许老太爷的话头随口问道:“那老太爷有什么建议?”
“府城西边的西园去过没有?”
见汪孚林摇了摇头,许老太爷便意味深长地说道:“西园之外,便是县城北斗街的北苑,这一西一北,曾经全都是风云际会之地,你正好有闲,不去走走看看,实在是可惜了。”
“既然老太爷这么说,我回头去好好瞻仰瞻仰。”
汪孚林对于西园北苑这两地没有太深的印象,当下决定回头就去翻徽州府志。奈何翻了个遍,却只有古迹、寺观、古墓,唯独没有名园这一项,想来也是这部徽州府志的编纂者,知道那些雅致秀丽的名园列在上头,可能会引来别人的觊觎甚至攻击。于是思来想去,他顿时记起上回太平兴国寺那地方,还是叶明月给自己介绍的,于是他也没注意时间,放下书就直奔叶县尊官廨。
这会儿恰是叶家晚饭时分,他这一来,苏夫人立刻笑说让人添一双筷子。汪孚林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孟浪,赶紧说家里人正等着自己吃饭,他只问一个问题,立马就走。然而,他只说许老太爷介绍自己去游西园,身后就传来了砰地一声。他莫名其妙回头一看,却发现小北竟是撞在了一个高几上,若非上头没放什么东西,那砰地一声之后一定会接上咣当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