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天傍晚程老爷又是故技重施时,程乃轩终于再也受不了了,梗着脖子顶道:“爹你太偏心了,柯先生也说我和双木的水平不相上下,我的文章哪有你说的这么糟糕!”
汪孚林见程老爷立刻一瞪眼睛,他成天被程老爷当成鞭策程乃轩的标杆,实在有些无奈,这时候便干咳道:“程兄,你还没明白程伯父的心思?不夸你是怕你飘飘然,所以他越是满意你的成绩,越是要把你批驳得无所是处,天底下当爹的大多都这样。你和程伯父继续,我先出去透口气。”
见汪孚林溜得飞快,程乃轩登时向父亲看去,见其脸上果然掠过一丝不自然,他一下子就信了。可积威之下,他哪敢调侃父亲,只能在那嘀咕道:“可成天只训斥却没夸奖,就不怕我给压垮吗?双木他爹就不是这样的,我看他对双木是说一句都怕重了,每次都是和颜悦色的。”
正走到门口掩上门的汪孚林听到这话,差点没呛出来。真当他爹汪道蕴不想摆父亲威风?那是根本就摆不起来!老爹当年那些不靠谱惹出了多少事端,而他则是无可奈何擦屁股解决了多少麻烦,所以老爹才会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又被吴氏给压住没法出邪火,只能对他客客气气好不好!
就在这时候,汪孚林听到前头一阵喧哗,登时有些奇怪。他连忙叫了墨香出去打听,不消一会儿,墨香就一溜烟跑了回来,却是脸色煞白。
“汪小官人,外头说是皇上……说是皇上龙驭上宾了!”
皇帝驾崩?真的驾崩了?等等,按照历史,隆庆皇帝该不该是年中这时候驾崩的?
汪孚林却只是稍稍有些惊讶,想的却不是这消息的真假又或者震撼力,而是历史对不对。可他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史学家,想了片刻就放弃了。而在他发呆的这当口,墨香已经不管不顾冲进了屋子,显然是为了把这个大消息告诉程家父子。不消一会儿,程老爷就脸色铁青地从屋子里出来,后头还跟着同样大为震惊的程乃轩。
尽管从表面来看,天子是谁,对于他们这些并不在官场中的人影响非常有限,可有些问题不得不往深处思量。
比如说,隆庆皇帝即位至今,这才是第六个年头,而且年纪也算不得很大,据说太子也还小,怎会就驾崩了?会不会是宫中又或者京城有什么事变?大明开国至今,已经有过两次少君登基,第一次是英宗,结果有土木堡之变;第二次是武宗,结果先有刘瑾,后有江彬等人借豹房危害一时……现如今太子也不过八岁,不说别的,若是重蹈覆辙,这天下岂不是又要乱了?
“遇到这样的噩耗,只怕官府忙着国丧还来不及,其他的应该再也顾不上了。”程老爷第一时间清醒过来,随即苦笑道,“幸好田间地头已经提早开镰了,否则万一被什么见鬼的御史弹劾国丧期间割稻有失敬意,府衙断然不敢坚持。”
汪孚林压根没想到程老爷竟然会提到这一茬。后世丧礼也有各种各样的禁忌,可比起这年头那就真是简略太多了,尤其是国丧。他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却在心里默默地想,高拱是不是正自以为是托孤重臣,于是打算大刀阔斧干一场,借由大权在手的威势把冯保给赶走?而邵芳是不是也正进入死期倒计时了?说实在的,高拱距离他实在太遥远,而且胡宗宪能够平反昭雪终究有其支持之力,邵芳之前又只是自作主张,他没有理由迁怒于那位首辅。
当然,他也没能力做什么,他不过是惠州歙县松明山的一个小秀才,不是救世主。现在他救不了高拱,以后他应该也救不了张居正……那么将来,他能否挽救得了萨尔浒大败?是否能够停止满清入关的铁蹄?
直到这时候,他方才能够感觉到,在如今这夏末之际,已然有了一丝微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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