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来到了曾经留宿过数日的邵府门外,就只见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已经被人看守得严严实实,等闲人确实不可能从里头出来。即便并没有像对邵芳所说那样借一些兵马随行,但汪孚林拿着张佳胤的手令,又依样画葫芦报上名号之后,却很快就被放进了邵家。
从大门一进去,就只见空空荡荡的前院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字纸,地上还有一些被人践踏过的书籍。显然邵芳被抓走的时候,其书房里的东西也都大部分被搬走了。曾经时有仆役经过的青石甬道上空无一人,汪孚林一马当先往里走时。甚至都有一种自己仿佛是走在空宅子的错觉。直到穿过第三道门,他方才终于看到了两个手持棍子挡在面前的熟悉身影。可不是邵芳当初带着的两个伴当?几乎是在打照面的一刹那,阿旺和阿才便大叫一声冲上前来。
当初被这两个家伙从徽州一直挟持到镇江府的高资镇,这笔账汪孚林至今还记在心里。此时此刻,他忘了身后还有吕光午这个大高手压阵,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腰边长剑,当握住剑柄的刹那,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可是当年胡宗宪督战时用过的……再放几十年,可就算是传家宝了!
尽管磕坏这样的传家宝可谓是暴殄天物。可眼下他却没有任何犹豫,脚下似缓实疾地踏出去一步,却是用了当初何心隐最初教他的一剑刺目。
何心隐这位学术和剑术上的双料大宗师也许因为那次教的是速成,所以从如何向对方的眼睛反射阳光,到撩阴剑这种极其没风度的招法,再到背后突然亮剑刺人咽喉这样的高难度招式,总之刁钻阴狠,没有一招堂堂正正的。就比如一剑刺目,并不是真的让你刺瞎人眼,而是因为人眼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利器攻击时。大多数人都会本能地出现微妙反应,有人会收缩瞳孔,有人会忍不住闭眼。还有人会因此动作失衡,只有真正久经战阵的才会做出正确反应。
而在突然交手的第一招用这个,更是往往可能收到奇效!用汪孚林背地里对小北吐槽时的话来说,何心隐教剑法还常常附带大段心理分析,就跟其是王氏心学泰州学派出身一样,其剑法干脆叫何氏心剑算了!
而汪孚林这先声夺人的一剑果然大大出乎阿旺和阿才的预料。毕竟,之前被挟持的那一路上,汪孚林表现得淡定归淡定,可带着一把剑的他完完全全表现出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和传闻中在县衙中手刃巨盗毫不相符,所以他们只以为那是叶钧耀给准女婿脸上贴金。故而此刻出手拦阻。他们想到了吕光午可能会出手的救援,却完全没想到汪孚林竟然会暴起反击。
尤其是直面那骤然一剑刺目的阿才。无论是手脚动作还是反应,全都慢了一拍都不止。直到那迎面而来的剑尖突然转向,以一个想不到的角度直接刺中了手腕的时候,他方才猛地惊醒,可手中却因为吃痛不住,棍棒一下子掉落在地。下一刻,他就只见阿旺已经被吕光午打落兵器踉跄倒地,一时间顿时绝望了起来,竟是双膝一软跪坐在了还*的地面上。
“老爷都已经不在了,你们还想怎样!大不了我们哥俩把命赔给你,求求你们放过少爷!”
汪孚林担心困兽犹斗,一剑奏效后就立刻退到了吕光午身后。这两个一直都是邵芳的左膀右臂,却依旧还留在这里,刚刚一言不合就开打,如今又突然如此求饶,显然邵芳在束手就擒前吩咐他们留下照看尚在稚龄的儿子。他哂然一笑,随手回剑归鞘。
“吕公子和我还不至于那么卑劣,跑来为难一个三岁幼童。这是你家老爷的书信,他同意用五千两银子的价格把一万石粮食卖给我。”
看到汪孚林信手把一封信递过来,阿才顿时愣在了当场。等到他不可置信地取出信笺扫了一眼,认出那寥寥几行字确实是邵芳笔迹,他在慌忙爬起身拿去给阿旺看的同时,心里却也天人交战了起来。
若在平时,这个价钱自然算是非常公道,可如今是淮扬水灾,粮价飞涨,这显然就不一样了。可在邵家遭到灭顶之灾的当下,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在两三息的考虑之后,阿才和阿旺对视一眼,最终齐齐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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