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听见自己的话茫然的眼神,心头像是被滚烫的沙砾一把一把磨着。
其实当年他也不知道她对自己那么重要。
不,就是现在,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重要,只知道,没有了她,他身上的暴戾好像日趋渐长,每日都在身体里叫嚣着,直至再也控制不住......每日都行走在昏暗的沙砾中,空寂无人,一走十数年。
他看着她,笑道,“你想要离开了?”
阮觅紧咬着唇,不出声,也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用另一只手从身边摸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阮觅认得,是他们订下亲事后不久,他送她的,她死后,他回到京城,便将这匕首日日都带在了自己身上。
他把匕首递给她,道,“觅觅,原本我就是行走在黑暗之中,被诅咒之人,原本我就配不上你,但我太过贪婪,明知道不配,却还是要将你强行锁在了我身边。”
可是若是再重头来过,他很清晰的知道,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一直在黑暗中的人,怎么能抗拒得了那一点光亮的诱惑呢?
他把匕首塞到她手中,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茫然中,低声笑道,“觅觅,我欠你的,我还不了,下辈子,下辈子再还你,好不好......”
阮觅愣住。
本能地,她想说,若是有下辈子,她根本不想再遇见他,遇见了,也决计不肯嫁给他......这是死了的那个自己的答案。
可是偏偏她想到了在这梦外的那一世,两人应该会继续纠缠下去的那一世,那算是下辈子吗?
她茫然中,却不想他握着她的手猛地往下按过去,直刺他的心口。
阮觅大惊。
她听到那匕首刺进血肉的声音,也感觉到那温热的血喷到自己的手上,她脑子一阵“嗡嗡”,只觉得心神俱碎......疯子,这个疯子!
她全身发抖。
他却不以为意,只看着她笑道,“觅觅,我把我的命也给你,好不好?可是这不是我要还你的,我欠你的根本还不了,只是你把我的命拿去,下辈子,还握着它吧。”
阮觅只觉得头痛欲裂,已经完全喘不了气......
疯子,疯子,谁要握着你的命?
谁要握着你的命?!
“觅觅,觅觅!”
阮觅猛地醒了过来,大口地喘着气。
她听到唤声,满面惊恐地往唤她的那个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了赵允煊狂喜中又带着担心和焦急的神情。
阮觅怔了一怔,几乎是瞬间就伸手猛地把他一把推开了。
赵允煊一愣,但他也顾不上去想她醒来看到自己为何是这样一副满是惊恐和排斥的表情,只柔声道,“觅觅,你怎么了,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阮觅蹬着脚连着往后退了好一截,按着床栏喘了好几口气,听到他的声音传入耳中,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个赵允煊好像不是那个赵允煊......这里也不是充斥着杀戮之气和血腥味的营帐。
她转过头来,带着些心有余悸,谨慎和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再转头看自己身处的环境,素色的织锦帐幔,青色的锦被,还有空气中淡淡地梅花香味,依稀熟悉,才终于确认,她好像已经出来了。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幻梦。
长到她以为永远都走不出去的一个幻梦。
眼泪一下子又滚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幻梦,还是为了那个幻梦中的赵允煊。
她手抓着锦被,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好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平稳了一些下来,也慢慢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好像很虚弱,一阵阵的晕眩......此刻亦没有什么需要她强撑下去的,便像是泄了一口气般直接躺了下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拨了拨她的头发,然后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道,“觅觅,你已经昏睡三天了,我喂你喝点参汤吧,不然,你身体受不住的。”
三天?
阮觅转头看向说话的赵允煊。
看了他一眼,可是这一眼脑中立刻闪过那幻梦中那个赵允煊浑身是血,疯癫的样子,她呼吸一滞,猛地垂下眼来,伸手按住心口,那里刚刚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跳又急促地跳了起来,还伴随着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想她怕是要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面对他了。
慢慢地缓着气,好一会儿她才“嗯”了一声,道:“陛下,冬青呢?让冬青过来服侍我吧。”
赵允煊放在锦被上的手就是一滞。
若说她刚醒来时推开自己的动作是因为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无需太过深究,但现在她明明已经醒了过来,却在眼神一触到自己时就又是惊惧又是逃避,甚至想要支开自己,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这几日因为她沉睡不醒,他本就满心担心焦虑,几乎未阖过眼。
现在她一醒来又是这般,他心里更是焦躁。
只是她才醒,他自不敢有稍微逼迫于她,是以虽然心如火燎,但还是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站起了身,看着她柔声道:“好,那你先用点药歇息一下,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神色又是焦急又是欢喜的冬青一眼,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外面是漫天的白雪,寂静得令人耳鸣。
他未着大氅,只着了单衣,凛冽的寒风吹过,裹起一阵阵的寒意,可即使如此,也抚不平他满心的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