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澄看着他,“观潮呢?”
原冲一笑,“观潮说,他理解。”
李之澄思忖片刻,轻叹一声,“真能做到的,怕也只有他了。”
“先帝最后两年,有时也被观潮气得不轻。”原冲笑道,“算是提前托孤了,安排了三个名为帮衬实为牵制观潮的三朝元老。
“结果,没出半年,就被观潮弄死两个。
“先帝气得两天吃不下饭,随后,担心剩下的那个也晚节不保,还死观潮手里,让他致仕了。
“跟观潮说,真认命了,你小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宫里大总管顾鹤跟我说的。”
李之澄着实笑了一阵,“不认命又能怎么着?从那时到如今,观潮想反谁都不在话下。他不稀罕罢了。先帝比谁都明白这一点。到底,是亲自带出来的绝世人物。”
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原冲站起身来,“我该回府了。”
“我送你。”李之澄随之起身。
他却将她揽到怀里,拥着,不言语。
李之澄有些意外。
自他将所有事交给观潮处理那日,到如今,只有那一晚,亲昵的相拥而眠,别的时日,更像是一对相识多年的友人,熟稔,但不亲昵。
经过的事太多了,他和她一样,可以做最明智的决定,可以最理智地面对,对于对方,却需要时间消化掉那些事实。
原谅、理解,不是说出口了就能全然做到。说的时候,意味的也只是“我想原谅你、请你原谅我”。更何况,他们连那种话都没说过。
他与她,在最挣扎痛苦的时刻,最在乎的,都是南哥儿的处境、感受。
李之澄仰起头,看着他,“阿冲,原谅我。”
原冲牵了牵唇,敛目凝着她,“那么,之澄,原谅我。”
“我原谅。也从没怪过你。”
“我原谅。只要你在跟前,我就做不到有脾气。你知道的。”他抚着她面颊,抚着这消瘦的女子的如花容颜,片刻后,低下头去,坚定地捕获她的唇。
充斥着热情、思念的亲吻,不含一丝慾念。
良久,他双唇移到她耳边,说:“之澄,我爱你。”
许多年了,经过了许多事,甚而还有很多她不肯坦言相告的事,但,那又怎样?
一切的一切,让他确然明白的是,他爱她。只能爱她。
这一生,心里只容得下她一个。
这晚,孟观潮仍是留在梧桐书斋的后罩房,琢磨李之澄的三个亲人。
他对这种事兴趣浓厚,是以,明知道很快就要知晓答案,还是得空就梳理一番。
李之澄的表哥周千珩,家中人丁单薄,年少时便只剩了他一个。李之澄双亲将他接到身边,视如己出,悉心教导。
他与李之澄的堂兄李之年,同为两榜进士,同在李景和官司缠身时被牵连,没了官职。李景和病故后,两人随李夫人离开京城,再没张罗过入仕。
其实这情形就有些奇怪:十年寒窗苦,考取功名谈何容易,表兄弟两个怎么会因李景和一事便没了斗志、锐气?哪个男子会没有抱负?
他曾私底下犯嘀咕:恩师门里,怎么出了两个废物?却懒得追究原由,放任自流。
锦衣卫找到他们的时候,李之年和李大奶奶深居简出,让管事出面,做些小本生意;周千珩则已是道教的俗家弟子,常年住在一个道观。
“有弟兄说,周千珩一点儿烟火气都没了,看起来,修行的不错。”——常洛如是说。
又一个道家弟子。
孟观潮对佛教、道教都没偏见,熟读能寻到的一切经书,确实能领悟到不少大道理,但是,宁王、周千珩这样,总归是让人觉得不正常。
再就是李夫人,也是奇得很:原冲是多难得的乘龙快婿?她却死活不同意。
她死了,算她有福气。不然,只为南哥儿,就得好好儿跟她算算账。
再者,她为何要将之澄许配给周千珩?
又一件不大说得通的事。但是,周千珩一定是愿意的。
而愿意意味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孟观潮看着周千珩的画像,回想着与那人相关的事。
平心而论,周千珩是挺出色的男子,看起来就是清冷淡泊、心思干净的样子。画像上,便已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
年少时,他去李家,不乏碰面的时候,那期间周千珩给他的感觉,倒是担得起谦谦君子、温良如玉。与他完全是两种人。
他是火,是刀,不是伤到别人,就是伤到自己。
周千珩则是水,还像是那种至为澄明、洁净的水。
那年月,之澄是孩子心性,最烦他,只因为文武都比不过他。他只觉有趣,心想你又不考文武状元,跟我比什么?我要不玩儿命地苦学,命就保不住了。傻丫头,懂什么啊?
那时起,之澄就跟原冲相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