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池野呼吸骤然发紧,身体下意识地朝前倾了些许,甚至连带着胃痉挛般扯痛。
明明、明明喜欢的心情没有任何改变,他们却败于生活、溃于命运。
闻箫甚至连分开都舍不得由他开口。
没有一定要把指路的人是谁问个清楚,观察池野的表情,许光启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又问他:休学这一年,打算怎么安排?
回过神,池野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赚钱,尽最大的努力赚很多钱,能撑起我妈需要的医药费,能负担起找一个当我不在时接送我妹妹上学放学、照顾她衣食的人的开销。这样,我能专心准备高考。
许光启眼睛发酸。
命运从来谈不上公平,甚至常常充满了恶意。
面对这个五官逐渐褪去青涩的少年,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劝什么好。
池野发觉脚下空落落的,踩不到实地,他勉强将四散的注意力收拢,撑直背,郑重地向许光启鞠了一躬。
谢谢您两年来的信任和宽容。
许光启眼睛红得厉害:哪里需要谢,老师一直没帮上什么忙,只能看着你辛苦,老师当不起这声感谢你每一天都撑得不容易,你已经做到了你力所能及的最好,你照顾你妈妈、照顾你妹妹、还要照顾自己,能撑到现在,太艰难了。
池野重新站直,嘴角渐渐挂上了如往日般散漫的笑容,唯一遗憾的是,等我回来读高三,班主任就不是您了。到时我高考考全市第一,只能便宜那个半路出现的班主任拿去吹嘘。
翻涌的情绪暂时被打断,许光启瞪向池野,眼睛还发着红:你信不信我连着带两次毕业班?当你班主任当定了!而且,你的门门六十分到底什么缘由?
没什么缘由。池野不太在意地回答,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考一百四,一百三,一百二,一百,九十,八十,七十,六十,还不如直接考六十。他别开视线,声音低了一度,算是最坏的情况下,我留给自己的尊严。
许光启明白了池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也曾恐惧、担忧。
少年人灿烂如艳阳般的骄傲,宁愿自己亲手打破,也不愿被命运的恶意寸寸摧折、碾碎进泥里。
池野,一直是那个最骄傲的少年。
临走之前,见池野手搭上了门把,许光启眼底酸涩泛潮:这身校服虽然不好看,但千万别扔了,过一年,还要再穿上的。
池野没回头,只答了一声:好。
谈话室的门打开。
赵一阳、上官煜、许睿三个挨挨挤挤贴墙站着,对上池野的眼睛,想说的话太多,偏偏像哑了一样。
池野视线从三个人身上逐一看过去,想说你们帮忙顾着点闻箫,他不认识别的人,又是冷冷清清不喜欢说话的内敛性子。
但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自己都没有顾好闻箫。
等池野走到楼梯口,许光启从办公室快步追出来,塞了一张纸条在池野手里,随即转身去催还呆立在谈话室门口的赵一阳三个:上课铃打了多久了,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上课
池野站在台阶边沿,低头,展开边沿毫不平整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凌乱潦草,明显是刚刚才仓促写下
就算受尽命运刁难,也千万不要失去心头那一捧少年热血。
第六十九章
吃过午饭,许睿被赵一阳和上官煜堵在了教室后面的墙角。
不想引起周边人的瞩目,赵一阳压低声音,语速又急又快:靠,许睿他妈的是不是你把消息传出去的?
去食堂吃饭,他们一路上都听见有人在聊池野休学的事,笑嘻嘻乱猜的有,阴阳怪气造谣的也不少。
许睿背抵着瓷砖,双手举在头两侧,做出投降的姿势,连连摇脑袋:真不是!我脑子又不是用棒槌做的,我是喜欢别人都听我说话都关注我,但池哥的事我怎么可能拿出去乱传胡说?而且,他脑袋垂下去,低落几分,而且,两年,他妈这么长时间,我们不仅一点忙没帮上,甚至连知都不知道,这兄弟做得真他妈差劲!
是啊,真差劲。
赵一阳往后退了小半步,心里难过得厉害。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回到了躲在谈话室门外偷听的情境里,心里五味陈杂,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生活为什么这么难,命运太不公平了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吗?什么用也没有。
许睿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当时池哥从谈话室出来,我都想好了,就说,池哥牛逼。但就这么简单一句话,我竟然都哑巴一样没说出来!
赵一阳也泄了气:我当时脑子里乱糟糟的,比你还没出息,连要说什么都没想好,靠。
三人一起垂头丧气,最后是上官煜说话:我们,做点什么。
许睿手贴在瓷砖上,指甲抠着上面的细缝,我赞成。等池哥休学走了,就不来学校了吧,我们毕业前他肯定不来了。这他妈,再见不到了拍毕业照都没池哥,老子青春不完整!
赵一阳被这句话激的眼圈红了,又骂许睿:你他妈能不能别煽情!色厉内荏,嗓子哽咽。
上官煜是三人中最沉静的,他看看吸鼻子的许睿,又望向红了眼眶的赵一阳:所以,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
许睿说话带了鼻音:就我们三个?闻箫呢,我们拉他一起?
赵一阳回头,朝最后一排、一个人占了两张课桌的闻箫看过去。
闻箫正趴着午睡,屈着的手臂横了一部分在旁边空着的课桌上,露出的一点侧脸线条精致又清瘦。搭在桌面的手指姿势随意,能看见指节上对称的两处血痂。
收回视线,赵一阳有了些猜测,思索一阵,闻箫应该比我们知道得早。他情绪状态不太行,这次就不拉他一起吧。
许睿和上官煜相信赵一阳的判断,再加上闻箫那个状态他们看在眼里,哪儿只算不行?中午吃饭没胃口,走路会无意识地盯着某一处发呆,做题时会突然停笔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几个人聊天的时候,闻箫也会突然放空,像是灵魂和身体根本没在处。
这种状态他们都很担心,但面对闻箫大家虽然一起玩儿了将近一个学期,开玩笑什么的没问题,但他们总觉得如果刨根问底去深究,就有点不敢。
也不是害怕,就是下意识怂。
商量完,三个人各回自己位置准备午休。不过因为心情太复杂,根本睡不着,只好拿了题集出来刷题混时间。
午休要持续到一点五十五,这么长的时间里,通常睡觉的睡觉、刷题的刷题,翻追星杂志和漫画书、悄悄打手游的也不少,所以教室里窸窸窣窣的低低讲话声一直没停。
有几个正讨论高中三年成绩的问题,其中有人声音有点大,隔着大半个教室都能听清楚。
我不懂为什么我初中成绩好,高一进校也学得快,可高二开始过山车,越来越差,我害怕我高三继续退步怎么办?要是我期末考试掉出班里前二十五,我妈非扒了我的皮!他明显很发愁,张思耀,要是我像你这样成绩一直很好,还愁什么?那人话锋一转,不过你也惨,以前总是班里第一,现在永远第二,被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叫张思耀的人正拿着根红笔订正错题,本来就没耐心跟人浪费时间叨叨,现在被戳到痛处,下意识朝闻箫望过去,见他趴着在睡午觉,一时间心里更是嫉妒又气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