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插图很多,图很直观,目录用的词语却很深邃,展颜第一次知晓“醇和”“占拙”这种词语,觉得很新鲜,专业术语她不懂,看得吃力。
可梁先生好厉害啊,能画能写,展颜看那些佛塔石窟觉得神奇极了,她想起妈的话,心想,如果妈还在她一定也爱看的。
不过这好多英文,她看得头疼,怪不得要学好英语,否则,连本书都看不明白。
暑假我要学画画,她默默想,看看外头夜色染窗,梦被冬天给冻得也结实,好像春天才能孵化。
北京的冬,天像清薄的瓷器,捏捏就碎了。贺图南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弄宿舍局域网,统计了下宿舍名单,跟大家说清楚,硬件他去买,免费装。
干冷的天,他往中关村跑了几趟。
这里头利润不大,但胜在口碑,都知道贺图南服务一条龙,偶尔电脑有些小毛病,不用送电脑城,他就能给捯饬。
“老徐,你那个老乡真是精刮精刮的,这人以后经商我看最合适,他家里干嘛的啊,”徐牧远的室友在贺图南弄好宿舍网后,感慨不已,“都是大一新生,咱们还跟傻子似的,就知道眼馋肚饱人大女生多,你看你老乡,满脑子生意经,上回还去跑了马拉松!”
徐牧远不好说他的私事,只是夸他脑子一直活络得很。
贺图南成了学校红人,开始有女生追求他,他很忙,对此无动于衷。
去中关村结账那次,他认识了人大的一个女生,性情活泼,也算漂亮,本地人。当时,他顺手帮个忙,一群女生叽叽喳喳买电脑,他给参谋几句,女孩子们对他颇有好感。
袁依依就是那时开始追求的他。她很热烈,一点不在乎主动丢面儿,相反,她对于追求贺图南这件事觉得刺激,他很男人,他跟大一的男同学们完全不一样,他没有过渡的那种青涩感,或者外地到北京的茫然。
贺图南整个人显得都很游刃有余,他穿的很普通,甚至说,不怎么讲究,但他身上就是没有丁点寒酸气,袁依依见惯了她锦衣玉食的朋友,也见惯自卑不够舒展的同学,贺图南这样的,她没遇见过。
他对她来说,神秘,有吸引力。
对于贺图南周围的同学来说,他也是这样的,他不是在学习,就是在赚钱,贺图南像台机器,永不停歇地运转。
“美女给你的围巾,哥们给你捎上来了,怎么谢我?”老大把一条纯洁无暇的白色围巾,砸他身上。
贺图南正在浏览BBS,“招聘作者”的帖子很多,隔壁寝室的同学来咨询他这个活能不能接。
他把围巾拿开,跟同学说:“能是能,不过书商奸的很,这活儿我高三暑假弄过,编的内容是我们原创,他不愿意给版权,没版权利润就很低了,撑死给你两千块。”
“两千块也不少。”
“知道这两千块拿的多不容易吗?眼睛给你熬瞎,一天几个小时弄上半学期,到时说你这不行那不行,钱扣得七七八八,”贺图南面无表情,“再狠点的,你给他弄好了交稿,他不给钱,说你不过关,转头拿去出了,白干。”
对方犯了难:“那攒书这活儿不行啊,靠,套路这么多。”
“也不是没办法,”贺图南笑了下,眼睛里是少年时期特有的狡黠,“别通过老师,老师在这中间要拿中介费的,书商跟他们可能还是熟人,到时出了问题,你脸皮薄好意思找吗?再有,交稿前让他付一半的钱,别直接把稿子交了。”
“那我想接这个教辅类的,你看成吗?”
“怎么不成?但这块估计他们更爱找北师大的,术业有专攻么。”贺图南起身倒水,围巾掉地上,一脚踩了个大印子。
室友们静静听他指点完同学,心里皆默认贺图南是1字班最聪明的那个。
老大心疼围巾,说他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又说本系追他的某某虽然不够漂亮,但皮肤很白,一白遮三丑。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老大唏嘘,贺图南把围巾捡起来,觉得碍事,不知道放哪儿好,随手丢桌子上。
袁依依来学校找他几次,贺图南委婉拒绝,女孩子很执着,弄到他手机号,给他发信息,他只觉得浪费钱。袁依依说,那我加你的□□吧,贺图南被她弄得有些烦,约了她,直截了当说:
“袁同学,我很荣幸能得你青眼有加,但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精力想这个。”
袁依依爱笑,她毫不气馁:“我也没要你怎么样啊,就当交个朋友。”
他看着她,有些后悔当日中关村的举动。
“我们有个校友,跟你是老乡,宋如书你还记得吗?她跟我说了很多你高中时候的事。”
贺图南眉头一拧,他都快忘记宋如书这么个人了,也忘记她同在北京。
“说什么了?”
“说你高中时经常考第一,很聪明。”
贺图南说:“这儿哪个不是经常考第一的?遍地是聪明人,我不算什么。”
“我觉得你很特别,”袁依依不避讳地盯着他看,“跟别人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爸现在坐牢,还有个妹妹我得勤工俭学养着,对不起,我只能让你失望了。”贺图南把围巾还她,走进冷风中,留下一脸震惊的袁依依。
一直到寒假,他竟然再次见到袁依依,她来火车站送他,女生瑟瑟的在风中发抖,春运挤的人只能从窗户爬进去,人太多了,黑压压的,简直令人绝望。
贺图南看她一眼,没任何表示,他被挤变了形,巨大的编织袋擦着脑袋过去,蓬头垢面的人们根本无任何素质可言,他们像抢食的动物,只有□□,遵循自然法则,谁力气大,谁挤得上。
人们恨不得挂火车外头,凑合就能回家。
贺图南站了一夜,徐牧远在另节车厢,下脚的空都没有。他带的报纸,毫无用处,连接处坐满了人,过道里也都是人,有座位的,闭着眼,嘴巴张得老大,呼噜震天响。车厢里臭气熏天,小孩子的哭声,被踩了的骂声,一张张倦怠麻木的脸,整个车间,没有一寸是干净的,清新的。
他到家时几乎要吐。
爷爷知道他放假了,要他回去,轻飘飘缀一句,那孩子也带过来吧。
贺图南答应他,会去拜年,但不会回去住,爷爷这下气得忍不住骂了他,旁边,是奶奶不停劝架的声音。
他没吭声,一个人去办年货,买了点干果零食,徐牧远给他送了对子。
住处没冰箱,青菜和肉就不好买太多。展颜还没放假,贺图南不急着看她,在家大扫除,院子里晾衣绳上铺满了被罩床单,老人们夸他真是能干,没见过这样好的小伙子。
一大清早就开始跟邻居爷爷学刮鱼鳞,开膛破肚,一手血腥。
奶奶摸到这儿,看见这一幕,眼泪就出来了,说你跟奶奶回家去。
贺图南到底没松口,他要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