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道,这可真是笔不错的交易!
你就不怕我拿的东西不够分量?颜广德反讽道。
你可以试试,靳宁海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啪嗒啪嗒玩着保险箱上的密码。总之呢,这笔交易彼此都不吃亏。
呵,你也不一定信我!
你敢拿他的命同我赌?他可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哦不,也许是丈夫?靳宁海不怀好意地笑。只是可惜了的,如今恐怕他连跟你同房都做不到!
颜广德挑眉,双手平摊在桌面,口吻极淡。一个试验体而已,你我犯得着那么认真讨论吗?
对面的靳宁海一愣,随后头一次在颜广德面前显露情绪,七情上脸,手掌拍在桌面大声笑道:不错!你既然知道了,那么这一次拿回去后试药的结果,记得也给我一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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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内两人的话语声以及咖啡的苦香味,似乎从声音里一步步传递,然后自咖啡馆上空升腾而起,飘至冀北城内的一个五星级豪华套房。
靳言手边瘫着拆成碎片的小机器人,手指剧烈痉挛。
他原本想控制自己的。
他想控制自己,不要将机器人毁坏。他也想控制自己,不要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像一条狗一样蹲坐在地上,清晰地听见窃听器那头传来颜广德与他那位名义上的好哥哥的对话。
然而,可能是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无法控制在死神挥舞镰刀收割麦田之前,最后一次奔跑到阳光下,仰起头,渴望天空上盘旋的那只燕子能够落下来。
麦田上空的阳光化作万千道锋锐利箭,从他胸膛穿体而过。
他要死了。
他控制不了对颜广德的渴望。
他渴望颜广德可以陪他一起死。
所以他像个疯子一样,在颜广德每件衣服内都放置了无数个监听器。这样即便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都能感知到颜广德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就连颜广德手机里所有的来电与信息,他都能原封不动地读取到。
靳言在被靳家接回华国之前,有十六年,混迹于北欧各色人群中。窃听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还是当时某个黑人教会他的。
黑人并不是真正的皮肤黑,而是没有户籍,混在最肮脏的场所,有最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天他仅仅是扬起脸对那个黑人唱了一首弥撒曲,那人突然间放下手上的刀,用纹满刺青的手臂温柔地抚摸当时年仅六岁的靳言。
小拇指缺了一节的大手按在靳言的金色长发上。那个人沉默很久,最后对还是小孩子的靳言道,你唱歌这么好听,叔叔很喜欢。作为酬劳,我给你一样礼物。
是来自神的礼物吗?
不,它是恶魔的赠礼。
我不要!靳言奶声奶气地拒绝,下意识转身要跑。
那个人将他堵在巷子死角,语声甜蜜如伊甸园里撒旦的诱.惑。就看一眼,你会喜欢它的。
我是神子的信徒!我不要来自恶魔的东西!
靳言清脆的童音响起。
巷子角落,没有阳光。但是当时当地,靳言那双眼睛清澈的就像是被阳光照射过的天空。
那人这次沉默的更久,最后突兀地扯开嘴角笑了一声。是啊,他弯下腰,视线与靳言那双蓝色眼睛齐平。可是世上人这么坏,他们嘴巴里说的,和他们心里想的,根本不一样!叔叔给了你这个东西以后,你就不用再听他们对你说什么。嘘!不要听他们说的甜言蜜语,你只需要把这个小东西
那人像变魔术般,从掌心里翻出一个极小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甲虫。
这是什么?
靳言好奇地拿手去抓。到底是六岁,先前的恐慌已经被好奇心彻底征服。
等等,那人轻轻拨开他的手,笑道,这只机械甲虫还可以做的更小些。如果你遇见欺负你的人,或者将来你长大后喜欢上了人家,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对你好,你就把这个小东西放在他口袋里。
这个小东西,会告诉你他在做什么,与什么人见面,以及,他在别人面前是怎样说起你的。
十三年前的那番对话仍历历在耳。靳言从没想过他第一次用到那个黑人教他的技巧,就是全部用在了颜广德身上。
他像是一只贪婪、濒临死亡的鼹鼠,倾其所有,耗尽了洪荒之力,将所有学会的本领都通通用在了颜广德身上。
在罗马,颜广德于实验室内遇到一个叫Jason的人,他们谈起他和他的母亲。
那段往事,那段十六年前的往事中,充斥着背叛和欺骗。那支药的确存在于靳言的记忆中,只是渐渐变的模糊。因为当时当日那支促使细胞体裂变的药剂下去后,他曾经发了整整一个月的高烧。
如果不是这一次,从窃听器另一头听到颜广德与别人说起,那段恐怖的记忆可能就此掩埋了。
然而就像是好事从不逢双,坏事却从来都是接踵而至一样,那段黑暗记忆终于还是缓慢复苏,然后在无边暗夜里露出狰狞獠牙。
不久后靳言又再次记起那枚曾经染满了母亲的血的十字架。哦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那天,那个女人疯狂地打他。大约是喝醉了酒,她烂醉如泥,手里的鞭子一道接一道抽下来。最后十一岁的靳言忍无可忍,将那个女人恶狠狠地推倒在地,女人摔倒后额头冒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不断的浸湿了那个女人脖子上的项链。
他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但事实上,他仔细地检视这个女人,确定她不能够再对自己造成肉.体伤害后,冷静地处理好现场,然后临走前最后站在门边望了一眼。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又回到那女人身边,从她脖子上摘下那枚十字架,端端正正地重新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就那样大步流星地走了。
门开着,楼上楼下街坊的吵闹声,z.爱声,声声不绝于耳。他在黑夜里消失,那个女人后来是死是活,有没有人去搭救,他不知道。但是从此后,他再也没听到过那个女人的消息。
在飞机上,颜广德临时改变主意,说是要回冀北城处理事情,其实他也有未了的事务。在碧园路668号那套别墅内,三楼那个永远上锁的门前挂着日本风铃的房间内,那枚来自地狱的十字架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他毕生的罪孽。
靳言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弑.母的罪人,将来死后是一定要下地狱的。死的时候,他得脖子上戴着那枚染血的十字架,然后平静地堕入永夜。
不过,既然那个女人于他而言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从头到尾不过是被人造出来的一个假人,那么,那枚十字架还有没有取回来的意义,已经不重要了。
在颜广德面前,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靳言看着自己毛孔已经逐渐模糊看不清的手,因为它们刚才极其努力地拆卸了小机器人,现在十根手指各自以一种古怪的姿势,痛苦地扭曲着。神经一层层传递至大脑皮层,似乎连这传递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他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悲伤。
他被最亲密的枕边人背叛了。
他被颜广德背叛了。
天空中的燕子坠下来,在半空突然间变成秃鹫,冷冷睁着花岗岩般冷白的瞳仁,咧开嘴,从他的尸身上叼走了一块带血的肉。
gu903();第47章第四次读档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