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淑此时疲倦、愤怒、悲痛、提心吊胆、失望和希望交织,情绪被推到最高处,突破了理智,说道:“杀得好!敢欺负我女儿,统统去死!”
王悦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母亲,你在说什么?”
曹淑也是一夜未睡,连夜赶到武昌,她本以为王悦已经救出了清河,却没想到清河被王澄父子算计,被逼跳江,至今消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半生的希望、半生的计划、八王之乱几经斡旋、南渡之路凶险至极,好不容易即将逃到江南,却把女儿弄丢了。
尤其是看到全须全尾的王悦,想到历经磨难、即将到达安全的地方却功亏一篑的女儿,曹淑的情绪几经崩溃,她瘫坐在地,抱着可能是清河逃生的枕头,期待能够从上面闻到女儿的气息,“对不起,我的女儿,是我自作主张,一念之差,改变了你的人生。”
“你本来不需经受这一切痛苦和折磨,你本来是世家长子嫡出嫡孙的嫡长女,血统清贵无比,就凭你的出身,本该早就待在江南安全之地,将来配得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你的姓氏出身会让你一生顺遂。”
王悦简直不敢相信,“母亲,清河是你女儿,那么我是谁?”
曹淑看着王悦落泪,“清河替你扛下来前半生所有的苦难和危险,没有清河,你早就死了有一百回了。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我从小就要你帮着她、让着她、无论遇到何事,都要支持保护清河吗?其实这十五年来,你对她付出那么多,表面上看,是你一直为她付出,实际上,尚不及她为你付出的九牛一毛!”
曹淑扔下枕头,抓住王悦的手,崩溃的她形同疯癫,“先是我在荆州刺史府里把她弄丢了。然后在江州长江上,你也把她弄丢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是我对不起她,为什么老天不惩罚我,总是伤害她?一次又一次的!”
前面王悦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了后面那句“清河替你扛下来前半生所有的苦难和危险”时,过去一幕幕在脑子里闪现,连在一起,全部指向一个他难以面对的真相。
他出众的相貌,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他从小被母亲抱到宫廷,和清河在一起,就像龙凤胎似的形影不离,一起长大,羊皇后对他爱不释手;羊皇后赠他蔡文姬的手造古琴;母亲总是说对清河好好的、总是撮合他和清河,制造各种亲近的机会;母亲一次又一次的违抗夫命、违抗族里的命令,一定留在洛阳、要他非清河不娶;惠帝临死前突然抓住他的手……
原来如此!
王悦就像被抽离了灵魂,任由曹淑又抱又哭,就像曹淑说的那样,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清河付出太多了,他的人生几乎是围绕着她转的,为了她,或者是为了爱情,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付出远远高于清河对他的付出。
他以为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要保护清河、娶到清河,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
但是,现实其实并非如此,其实并不是他保护了清河。一直以来,清河才是他的盾牌,为他抗下了所有的灾难,保护他安然长大,成为琅琊王氏麒麟子。
如果他是太子,他绝对活不到现在,金墉城是他的丧命之地。
八王之乱,他是亲身经历过的,层层杀机,凶险重重,曹淑说一点都不夸张,如果没有清河,他早死了一百回。
原来,我不是她的守护神。她才是我的守护神!
王悦紧紧回抱着母亲,“对不起,是我的错,没有保护你的女儿。我要是早点赶到武昌,再把防线提前十几里,早些发现王澄的船只,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还是我做的不够好,我再也不这样了,求母亲原谅我。”
叫了那么多年的母亲,王悦一时无法改口,虽然惊闻自己的身世,他心中依然把曹淑当做母亲。
曹淑平时是个多么坚强泼辣的妇人啊,能够把顽强的曹淑压到情绪崩溃的地步,可见曹淑此时心中是多么的痛苦和自责。
王悦又何尝不是呢?
母子心意相通,痛苦也相通,抱头痛哭。
曹淑心中也依然把王悦当儿子,见儿子痛苦如斯,她还安慰儿子,“不是你的错,你当时是个初生婴儿,我们异想天开,交换了你们的命运,我们天真的以为清河是个女孩子,是个小公主,那些灾难就落不到她身上,谁能想到偏逢乱世,大晋穷途末路,清河受了那么苦,任凭我们如何挽救,总是功归一篑。难道真的有什么老天爷,来惩罚我们偷龙转凤、逆天而行?”
曹淑和羊献容交换儿女,逆转了人生,王悦从此不用担心生命受到威胁,不会成为傀儡太子,清河从世家女变成公主。
历经磨难之后,曹淑几乎被现实击溃了,一次又一次的付出,一次又一次的在节骨眼上挫败,上一次清河差点就赐给给了王悦,结果王衍横插一脚,尽管后来王悦尽力补救,说服了王衍同意这门婚事,可是先帝的生命却熬不下去了,在赐婚之前驾崩。
这一次又是这样,从中原南渡到江南,何止九九八十一难?以为王澄是自己人,前去投奔,却没想到是个陷阱,权力腐蚀人心,清河先被掳走,差点被逼迫成奸,都以为是在保护她,其实却害了她。
曹淑从不信神佛命运,此时动摇了,逆天改命是要遭遇反噬的。明明是她做错了,遭遇反噬的却总是清河。
曹淑恍恍惚惚,放开了王悦,从营帐走出来,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踏过江边的白沙,一步步在水中前行,喃喃道:“老天爷,做错的事的人是我,不是我女儿,有种你冲我来,我愿意献祭出一切,换回我女儿平安归来,你不是总是惩罚她了好不好?冤有头,债有主,都是我干的,你把我的命带走,还我女儿,一命换一命。”
走到齐腰深的时候,王悦冲过去并指为刀,从后脑把母亲拍晕了,然后拖回营帐。
荀灌和周抚寻了一圈回来了,看王悦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担心,“不如你先去休息一会,半个时辰也好。”
“不用。”王悦说道:“我母亲衣服湿了,劳烦你给她换一下衣服。”
王悦走出营帐,周抚愣在原地,荀灌对他说道:“周兄先出去一下,我要给纪丘子夫人换干衣服。”
周抚:“曹猛弟弟……你也是男人,世子为什么要你换衣服?”
还不如亲儿子给换呢!你明明是纪丘子夫人的外甥,外甥难道比亲儿子还亲?这是中原士族的特色?是我孤陋寡闻了?
周抚看似平静,其实脑子都快炸了。
荀灌不解释,把周抚强行推出营帐。
荀灌在里头换衣服,周抚手足无措,王悦心事重重,这时江北那边来了一艘渡船,渡船上打着荀家的旗帜。
大概五十来个盔甲武士下了船,对着王悦施了一礼,“听说纪丘子世子在这里,我们就一路寻来,世子所在之处,必定有我们家大小姐。我们老爷现在是平南将军,镇守在宛城(今河南南阳),离武昌并不算远,将军有令,命我们将大小姐带回宛城。”
“大小姐”?这下周抚更懵了,他只见王悦身边有个表弟曹猛,那里来的大小姐?
再看这些人打出的旗帜,颍川荀氏,是中原和琅琊王氏齐名的士族,士族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跟着王悦四处奔波?图什么呀?
一定是图他长的好看。
周抚正思忖时,荀灌已经给曹淑换了衣服,听到账外的动静,提着风松剑走出去。
荀灌一出,五十几个荀家部曲精锐立刻齐齐半跪在地,“属下见过大小姐!”
第108章宠儿狂魔
荀灌爽快的很,“等我找到了清河公主,立马跟你们回去。”
荀家部曲们说道:“平南将军初镇宛城,目前除了自家的部曲私兵,就靠临时招募的大晋溃败的军士守护城池,内有土匪骚扰,外有汉**队虎视眈眈,欲吞下宛城,平南将军坚守宛城,绝不退一步,急需大小姐回去帮衬,练兵护城。”
大晋虽亡国了,但死而不僵,大部分士族选择南渡,但是也有少数家族坚守在中原,利用家族私兵形成一块块割据势力,期待光复之日。
王悦一听,也劝荀灌先回去帮父亲荀崧,“打仗你在行,寻人需要人手耳目足够多,平南将军坚守宛城实属不易,你回去帮忙,这里交给我。”
荀灌忧心清河的安危,也担心父亲在宛城独木难支,想到那天东海王刚刚装进棺材,就被石勒的大军围攻全灭还有洛阳沦陷的耻辱,此时也恨不得立刻去宛城和汉**队打一仗,遂点头说道:“好,若有清河的消息,要信使去宛城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