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得偿所愿,继续说道:“但是在朝廷上和大臣们下棋就不同了,下棋对弈得有规则,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对方不守规矩,任意妄为,不停的悔棋,总是推到重来,我还不能抗议。我要是继续和他们下下去,毫无胜算不说,一旦输了,得赔上琅琊王氏满门的性命,还不如退出,不下了,不下就不会输。”
曹淑听了,面色多云转晴,“看来你已经活明白了,不下就不会输,庾太后和皇上孤儿寡母的,信任亲哥哥,提防你们这些外姓的大臣们也可以理解。幸好王悦和清河退隐了,否则又要被卷进去。”
王导沉默不语,一开始他是反对王悦用死遁这种决然的方式和清河一起退隐,迫于无奈才答应配合出演一场“百万卖命钱”的大戏。
但是仅仅一年,朝局因明帝之死而变得扑朔迷离,现在看来,王悦这么做是对的。
王导落下一颗棋子,说道:“这孩子有先见之明,走的好。”
曹淑眼看黑棋即将要落下的地方把自己的白棋拦腰斩断了,连忙伸手护住棋盘,不准王导落子,改为把刚在落下的一枚白棋搁在这里,说道:“我刚才只顾着和你说话,下错地方了,我要落在这里。”
曹淑日常悔棋,王导只得收了棋子,换个地方下。
王导连续三次提出辞呈,庾太后三次拒绝,表示挽留这位开国大功臣,王导坚持辞职,第四次提出辞呈时,庾太后同意了,赐了王导食邑和布帛,光荣退休,王导没有拒绝。
王导是大晋官场风向标似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见庾太后同意了王导的辞呈,大臣们心中有数:庾太后其实看王导不顺眼啊,看来琅琊王氏要慢慢归于沉寂了。
王导不干了,和宋袆谈人生理想,从诗词歌赋谈到音律舞蹈的阮孚第一个反应过来,阮孚问宋袆:“你在台城时,庾太后为人如何?”
宋袆不好说庾太后的不是,说道:“为人大度,态度谦和,贤良淑德,完美无缺。”
如果宋袆对庾太后的评价是中肯的,那么明帝怎么可能会在弥留之际把宋袆托付给阮孚?
阮孚虽然放荡不羁,但是人很聪明,他是经历过永嘉之乱的中原士族,他的亲哥哥阮瞻就是死于衣冠南渡时的混乱时期。
阮孚有危机意识,说道:“今江东虽累世,而年数实浅。主幼时艰,运终百六,而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将兆乱矣。”意思是说皇帝年幼,国舅庾亮年纪轻资历低,德行还没经受住考验,这是将有大乱的兆头啊。
宋袆见阮孚把话说破了,也不再遮掩,说道:“庾太后深不可测,连王导都辞职了,妾身在台城时,得明帝专宠,庾太后也厚待妾身,说妾身伺候明帝辛苦了。妾身本以为庾太后能够容人,可是现在看来,庾太后只是能忍。”
“将来庾太后若找妾身秋后算账,岂不是连累县侯(阮孚的爵位是南安县侯)。妾身自请离开,寻一处尼姑庵剃度出家,从此断绝红尘。”
阮孚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扶起宋袆,“你如今是我的女人,去年我在明帝面前发誓,保护你一生一世。岂能见你正青春被削去头发,身穿直裰,腰系黄绦?我自有办法护你。”
阮孚自请离开建康城,去西南当官,为大晋守护西南边陲,开辟疆土。
国舅庾亮见顶级士族阮家要去西南边陲,从此牵制庾家的势力少了一块,于是痛快的同意了阮孚的请求,封了阮孚为镇南将军、广州刺史(此时的广州不是现在的广州,而是广西云南那边)。
阮孚带着宋袆以及大部分阮家人迁徙到了西南,远离即将来的政治风暴,部分阮家人从此定居在那里,不再回到江南了,在西南世代繁衍,久而久之,“阮”成为西南的大姓,之后阮家人继续往西南迁徙,阮姓扩散,时间冲淡了一切,他们已不知道自己的根源,其实是来自大晋最豪放不羁、喜好音乐的顶级士族。
千百年后,他们的后裔成为越南人,成立男团,梳着乡村非主流杀马特发型,唱着“牙套妹奈何美色,妹妹有这样强大美腿”的歌曲,对中华大地进行反向文化输出。
短短一年,八大顾命大臣,除了国舅庾亮,其他七个接连遭受重击。
陆晔被夺了中护军的兵权,明升暗降,空有个司徒虚职。
王导辞职,撂挑子不干了。
阮孚带着爱妾宋袆跑到广西当官,也是跑路了。
藩王司马羕受了“白头公”司马宗谋反罪名的牵连,也被夺了兵权,贬出建康城。
郗鉴一直在江北将流民转变为军队,守护边境,提防赵国石勒入侵,不在建康城。因郗鉴手下的流民只忠于他一人,庾亮想夺兵权也不能够,倒不是庾亮对他手下留情。
温峤被调出京城,担任江州刺史,驻扎在武昌。
唯一一个保留官位的是尚书令卞壸(念变昆),但是卞壸说了不算。
卞壸不同意王导辞职、不同意陆晔被夺军权、不同意阮孚跑路、不同意温峤去江州、不认为司马宗谋反,但没有用。
庾太后以皇帝的名义安排一切,拥有一票否决权,卞壸无可奈何,虽说还是尚书令,却是个被拔牙的老虎,每天在朝堂上咆哮“皇上万万不可!”、“太后万万不可!”以及“国舅万万不可!”,以上重复一万次,依然屁用没有。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明帝临终前苦心用七大顾命大臣互相牵制,互相协助,心想一个鼎有七个足支撑,大晋江山应该能够稳住了吧。
但是事与愿违,大舅子庾亮和老婆庾太后联手,一根根砍断了其余六个足,如今大晋社稷只有庾亮这一个足支撑了。
可怜卞壸一个人独自在朝,眼睁睁看着权力涌向国舅庾亮的本人和其党羽,国家要沦落到外戚专权的地步了,卞壸坐不住了,思来想去,朝中唯一有能力,有威望和卞壸对抗的只有王导一人。
卞壸去乌衣巷找王导,请他出山,“王公啊!你是社稷之臣,如今明帝之言已废,朝中外戚专权,王公在家里还坐得住?”
王导反问:“尚书令每天据理力争,有用吗?庾太后采纳你的奏疏吗?”
卞壸说道:“没有,但是我不能,王公可以,以王公的实力,定能牵制庾亮。”
王导摇头,“到时候我王家要满门抄斩。尚书令也救不了我。”
卞壸急道:“难道王公就任由外戚嚣张下去?”
王导气定神闲,“庾太后和庾亮,比起当年贾皇后和贾允如何?”说的就是妖后贾南风和外甥贾允当年靠着宫变杀了杨太后,将弘农杨氏灭三族,控制住白痴皇帝,从此贾家权倾朝野的往事。
卞壸是个实诚人,说道:“轮手段谋略,庾太后远不如贾皇后,庾亮也不如贾允。”
贾皇后执政十年,虽然杀起政敌来毫无留情,但是她执政时期国力强盛,关注民生,多少皇帝都不如贾皇后。
王导又问:“贾皇后这么厉害的人物,贾家权倾朝野,那么贾皇后执政几年?”
卞壸:“十年整。”
王导顿首道:“这就对了,以贾皇后的能力,尚且只能支撑十年,那么庾皇后和庾亮就更短了,即使他们能够撑十年,那时候皇帝十五岁,按照明帝遗诏,皇帝开始亲政,庾皇后就要回到后宫,不得再干政。”
“我虽然辞去了一切官职,但还是帝师,每个月要给皇帝讲几次课,皇帝年纪虽小,却已然有了明君之相,尚书令稍安勿躁,我们一起等小皇帝长大。”
王导不愧为是老狐狸,一席话说的卞壸甚为信服。
不过卞壸还有担忧,“王公听说了没有?皇上问司马宗为何不在台城,被庾太后打了十戒尺,小手都打肿了。我担心庾太后鬼迷心窍,一心偏着娘家庾氏,万一把皇帝打坏了,大晋将来姓‘司马’还是姓‘庾’都说不定。”
王导摇头道:“庾太后不傻,当公主那有当摄政太后好?她不会害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