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柳环顾才抬头,低声说:苦的。
霁月不禁泪落如雨,颤声道:师妹,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再也不管这些了,好吗?师姐拿一生来偿你。
柳环顾替她拭泪,动作轻柔,说什么呢?你又不欠我。
你也总是这样,柳环顾叹口气,总想着十全十美,什么事都归咎于自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哪有圆满。师姐要是能把对别人的这份温柔宽容,分一点给自己就好了。
霁月握住她的手,我带你离开,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熬过这三冬四夏,雪尽再看桃花。
柳环顾慢慢抽出了手,沉默着转身离开,紫衣飘渺,犹如蝴蝶飞远。
霁月想站起,魔君的威压像山一样压下,让她无法动弹。
海风呼啸,昔日犹如琳琅环佩动人的声音,被风拉扯变形,嘶哑悲怆,声声泣血。
而那个转身离开的人,连回头也不肯。
推开魔宫厚重的大门,带着花香的和风拂面,仿佛来到了春天。
洞庭依旧是离开时的姿势,握着一杯酒,半倚在榻上。发带解开,乌发如瀑布,半铺在床上。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似笑非笑,这么快?
柳环顾脱力般地倚在窗前,仍紧紧望着大海的方向。
夜色渐浓,天色漆黑,大海呜咽着,风也在悲鸣。以前过年的时候,圣人庄的弟子们会早早挂起红灯笼,桃花枝上红色布条迎风招摇,夜深时,灿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却很想念师姐被烟花照亮的笑眼。
洞庭问:现在,我们是算守岁?说着,她跳下塌,赤足踩在地毯上,在房间每个角落都点上一支蜡烛,应当是这样过年吧。
这日便意味着一年将尽,凡人爱惜光阴,每逢今天,就秉烛不眠,以待天明。
然而她们两人最不需珍惜的就是光阴。
洞庭盘坐在灯下,撑着头,问出疑惑已久的问题:你说了什么才让华枝主动把力量送你?
柳环顾敛眉,没说什么,她只是累了。
洞庭举杯,来喝一杯吗?果酒,你最喜欢的。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又笑道:就当是纪念华枝。
柳环顾冷冷瞥了她一眼,席坐在对面。
洞庭替她斟满酒,其实我们三个,都是一样的人。
柳环顾:谁和你一样了?
洞庭笑道:是是是,你们比我有操守多了。华枝本来是一个很称职的魔君,可惜她想得太多,一个人知道得越多,越是会明白自己的渺小与无知,这是很悲哀的事情。
柳环顾蹙眉,你想说什么?
洞庭举杯,不喝一杯吗?你师姐亲手带来的。不等少女发问,她眨眨眼睛,笑着说:我把她手里的那坛换成水了,这招偷天换日,你翻翻华枝留下的东西,就能学会了。
灯花闪烁,大魔眼睛幽蓝深邃,带有几分狡黠。
就算那时柳环顾早早出去相见,霁月手里的酒未冻结成冰,她们也无法把酒共盏。
柳环顾咬牙,按捺住把魔物撕碎的冲动,轻轻品了口透明的酒水清冽淡雅,与记忆中的无二。七城酒坊早已倒闭,也不知师姐从哪里弄来味道一如往昔的佳酿。
洞庭侧头,静静望着她,当初我在东海第一次见你,你站在人群中央,身负万丈荣光。你在笑,可我只看了你一眼,就在你的眼里发现了与我同样的苦楚与寂寞。
柳环顾:
洞庭撑着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容于世,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但这不是我们的错,而是这天地太过污浊,你师姐她们自然是有耐心和毅力,让世间慢慢好起来。
她凑近一点,盯着少女潋滟双眸,可惜,你没有,我们都没有。
柳环顾摩挲酒杯,目光灼灼,却依旧沉默。
洞庭笑起来,重新坐回,世人唱,骗过多情是戏文,漫漫啊漫漫,你骗过天下,又想做哪一种人?
柳环顾反问:你呢?你到底想做什么,灭世?
洞庭轻点桌面,很多年前,我从云梦泽最东游至最西,明月与我共舞,北冥的鲲鹏飞过,遮住整片天空。那时候山明水静,一切都是干净的。无论神、魔、妖、兽,都是简单纯粹的生灵。
可自从有了仙与人,她凝视灯火,许久才继续说:一切都变了。他们自诩万物之长,对天地生杀予夺,阴谋、贪婪、欲望、战争太狂妄了,普天之下,后土之上,你我皆如蜉蝣,谁配担得上天地的主人呢?
柳环顾道:就算杀了所有人陪葬,你的云梦泽也回不来了。这方天地属于人族,本是大势所趋。
洞庭笑容缥缈:物是人非,天上日月几度变换,我自然知道回不到从前,也知道你无心与仙门为敌,魔族败局已定,可不管怎样,总要竭力试一试,试过,才不后悔。
说着,洞庭又倒满酒,举杯敬道:今晚我们心平气和,同饮一杯,如何?
柳环顾举起酒杯,冷酒入喉,不知如何,品出几分苦涩。
洞庭执起桌上散乱的书卷,我这几日翻了翻书,发现几句有趣的诗。
灯火幽微,氤氲她的眉目,添上些如水的温柔。
她翻开折好书角的页数,早就想念给你听。这句长笑天地宽,仙风吹佩玉,像不像在说你妹妹她们?还有这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倒有几分像陵阳。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这是你名字的来由吗?洞庭轻笑,可真不适合,明明你一条路走到死,从来都不会回头。我说你应当是这句,中天一片无情月,是我生平不悔心。
柳环顾问:你的呢?
洞庭翻开新的一页,我也有一句诗,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第192章所谓无华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怀柏再次登上孤山时,忽地想到这首诗。眼前云山雾罩,松涛如浪。
风声沙沙响,她抚着额头,明明方才还在西土饮酒,为何突然到了此处,是醉了吗?
过年啦,你们快点!
少年在山间几个纵跃,灵巧得像一只山兽,跃到树枝上,忍不住回头喊道。
溪流潺潺,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牵着手,叽叽喳喳地说:师兄,我要穿新裙子!
我要漂亮首饰!
小小怀柏拍手:糖葫芦!糖葫芦!
他们的身影随着流水,消隐去云岚中。
怀柏目送他们离去,嘴角微扬,似悲似喜,循着山道,一路往上。
过往的回忆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如飞鸿踏雪泥,只留下一两行指印,而那些鸿鹄,早不知飞往何方。
噼里啪啦的洗牌声从山顶传来,唤醒她伤怀的思绪。
怀柏愣了下,快步走过去,然后目瞪口呆
老松冠盖如云,郁郁葱葱,松下,丁风华把牌一摊,嘿,我赢了!
容长烛扶额,你是不是使诈?
丁风华眼睛一瞪,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牌技!
宁宵似乎有所察觉,往这边望来,小柏?
gu903();怀柏嘴角抽搐,你们还挺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