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又柔声问了一遍:是不是伤口疼?
这倒没有。秋雨桐忽然灵机一动,只是在屋里呆久了,我觉得有点闷得慌。
陆霄想了想:要不,朕陪你去碧荷湖划船?或者去清霜玉桂园赏雪?
秋雨桐舔了舔嘴唇,试探道:陛下,我想我想元宵节去龙门大街看花灯,好不好?
三师兄住在卷帘胡同,龙门大街是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距离卷帘胡同只有几条巷子的距离,一刻钟就可以赶到。
秋雨桐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妙极了。
最近这段日子,陆霄似乎因为打了他八十板子,而自己又在祈雪台上救了他,所以十分愧疚,经常对他嘘寒问暖,简直是无微不至。
如此看来,陆霄多半不会拒绝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只要出了大宁宫,元宵节大街上人那么多,他随便往哪里一钻,还不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
陆霄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轻声道:只是想看花灯而已?
被那双漆黑的眼睛这样沉默地注视着,不知为何,秋雨桐忽然有点紧张,莫名有种妖修被照妖镜罩住,无所遁形的感觉。
可是话已经出口了,骑虎难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干笑了一声:当然。不然陛下以为我想做什么?
陆霄轻轻垂下眸子,许久没有吭声。
就在秋雨桐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陆霄忽然道:好,朕答应你。只是在那之前,朕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23章
京城西郊,碧云山。
昨天夜里,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原本郁郁葱葱的碧云山,全然成了一片苍茫的白色。
陛下,我走不动了。秋雨桐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了下来,往手里哈着白气,这天儿也太冷了。
小喜子赶紧把黄铜手炉递了过去:公,公子,手炉。
秋雨桐接过手炉,轻轻嘶了一声:好烫。
小喜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可能是银丝炭加多了点儿,小的皮糙肉厚,没觉着烫。
你先拿着吧。秋雨桐把手炉还给小喜子,又往上看了看,只见一条窄而陡峭的青石板山梯蜿蜒而上,看不见尽头。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陆霄:真的要上去吗?听松寺在山顶上,还远得很,估计还得走上一个时辰。
陆霄轻声道:你怎么知道?
秋雨桐噎了一下,讷讷道:我听别人说的。
原来如此。陆霄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不再追问。
他犹豫了一下,在秋雨桐面前半跪下来,一手轻轻捏着秋雨桐的脚掌,一手把绸缎白袜褪下了一小截,露出微微红肿的脚踝,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已经肿了你不能再走了。方才朕就让你不要逞强,你非要自己走。
秋雨桐喜道:那咱们回去?
陆霄没吭声,转过身子,一把将秋雨桐背了起来。
陛,陛下小喜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可闭嘴吧!张德福赶紧拉住小喜子,两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秋雨桐傻乎乎地趴在陆霄背上,脑海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
陆霄拉着他的手,把那双冰凉的手塞进了自己的颈窝里:还冷吗?
秋雨桐结结巴巴道:不,不冷了。
山道由大块的青石板砌成,上面的雪融化之后,又重新凝结成冰,湿滑得很。陆霄背着秋雨桐,一步步往上走着,步伐很沉稳。
秋雨桐趴在那宽阔结实的背脊上,觉得很稳,又很暖和,不知不觉间,就有点昏昏欲睡。
陆霄轻声道:碧云山的这条山路,我曾经走过一次不,应该说,曾经有人背着我,走过一次。
秋雨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年我才八岁,在雪地里冻伤了,实在没法长途跋涉。当时,整个京城都在追捕我,金吾卫挨家挨户地搜,那人没法子,只得带我来碧云山养伤。碧云山听松寺的慧空大师,是那人的忘年交,这个地方偏僻得很,没人找得到。
那天雪很大,比今天还大得多。我拽着他的袖子,勉强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还摔了一跤,把膝盖磕出了血。他想了想,便让我趴在他背上,说要背我上山可我哪儿敢啊,我全身上下都脏得很,他一身衣裳雪白雪白的,没有半点尘土,跟仙人似的。
陆霄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我一直不肯,他不耐烦了,骂我小小年纪就婆婆妈妈,然后一把将我拎到了背上。然后他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把我的手,放进他颈窝里暖着,还说他是修士,不怕冷。你说,修士真的就不怕冷吗?陆霄的声音有些哑了。
秋雨桐没有回答。
陆霄回头一看,秋雨桐趴在他肩上,已经睡熟了。
秋雨桐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还做了个梦。
梦里面,他背着一个小男孩,一步一滑地走在冰天雪地的山路上,路的两旁全是高高的松林,松枝上覆盖着一层絮絮白雪,玉树琼枝,一片苍茫。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能听见松枝被雪压断的清脆咔嚓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男孩的手冷得像冰块儿似的,在自己背上一个劲儿地发抖,却倔强地不肯出声。他想了想,将那双冰冷的小手,拉到了自己颈窝里。
男孩瑟缩了一下:仙师,会冷的
小家伙还挺懂事的。
秋雨桐心中好笑,又软得不行,便柔声哄道:我是修士,修士不怕冷。
男孩似懂非懂。
秋雨桐也懒得跟他解释,就这么背着他,沿着山路一级级地往上走。山路很长,也很陡峭,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
当当悠扬的寺庙钟声,回荡在碧云山间,激起一群寒鸦,在天地间盘旋着嘶鸣:哇哇
唔秋雨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山道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庙宇,杏黄院墙青灰殿脊,在密密雪松的掩映之下,若隐若现。
秋雨桐揉了揉眼睛:到了?
陆霄柔声道:到了。
我的脚不疼了,可以自己走了。
山路上没人倒也罢了,待会儿让听松寺里那些和尚看见,让慧空老友看见,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别人背,多丢脸啊。
陆霄也不勉强,把他放了下来:小心点。
两人走进庙里,张德福和小喜子远远跟着。
庙里暗沉沉的,佛祖垂眸微笑,金身蒙尘,飘飘荡荡的布幡间,全是蒙蒙的灰尘和蛛网。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里,正闭着眼睛,一板一眼地敲着木鱼,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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