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辆马车出了宫,驶进丞相府。未几,那辆马车又悄悄离开丞相府。
同晚,石丞相派帖邀请博陆侯霍光过府一聚。
当年手握重兵、如今却甚少出府的闲散侯爷霍光应邀赴约。
石丞相亲自在府门口迎接,笑言:“难得霍侯大驾降临,区区陋地蓬荜生辉,来,霍侯,请。”
霍光笑道:“丞相说的哪里话,子孟身份卑微,能得丞相盛情邀约,该是子孟荣幸才是。”
两人在庭院共酌。
石庆看霍光竟然沉得住气,心下一沉,倒也不免有几分欣赏,当年若非刘芳公主,这手持夏侯家家重兵的男子便是他石家女婿。
当然,知道这事的人少之又少,只怕卫子夫也不是很清楚,否则,只怕早将这引起兄弟之争的石若嫣除掉。
正因为刘去迎娶石若嫣,让霍光和刘去结下不可调和的致命矛盾。卫青是汲黯的左右手,他女儿若娴策反不了,霍光这里却不同。他将兵权归还朝廷,不再出战,归结起来,最大原因正是若嫣他嫁,他心灰意冷之下,对刘去一腔怒气,哪还肯为他保家卫国?平日也不过看在卫子夫分上,方才隐忍不发。他是卫子夫最看重的子侄,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有朝一日重掌夏侯家兵权,对刘彻来说,如虎添翼。
霍光,这位看似闲散的逍遥侯爷,实是这盘江山棋局中的重点。
如今,桑弘羊有密信送到,这刘去竟暗赴临淮郡。
幸好,公子安排了桑弘羊这枚暗棋,否则,临淮郡那边,张曼倩不早做准备,可有大麻烦了。
石若嫣需要借丞相府来掩饰行踪,毕竟一个宫妃在没有刘去旨意的情况下远行是大罪。这不肖女和他并不亲近,也知他非刘去心腹,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他,她出门寻刘去,请他代为保密。陶望卿如今随刘去出宫,她焉能不担心?他自是明白。
这倒是一次好机会。石若嫣不知道他的事,但无妨他将刘去真实的行踪透露给她。石若嫣虽对他为何知道刘去的行踪感到疑惑,但此时也无暇追究什么,匆匆出了门。要说日后刘去追究……他二人本就面和心不和。
现下,到霍光了。石若嫣只是铺垫,重点还在这位霍侯。
霍光笑吟吟地喝酒,一杯接一杯。二人职业相近,便聊了些边疆布防之事,倒也相谈甚欢。霍光一直没问其他,石庆心忖:这后生倒是个人物,山既不来就我,那我来就去就山吧。
他一笑,说道:“这段时间各国休养生息,都在指望其他国家起战乱,好捡些便宜,这样一来,如何练兵、如何加强边防倒非当务之急了。”
霍光啜了口酒,亦淡淡一笑,问道:“哦?倒不知在丞相看来,哪些事情方才是当务之急?”
石庆放下杯子,举箸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嚼了,方道:“一室不治,何以治天下?不怕霍侯见笑,老夫如今反倒是为我那不肖女若嫣各种担忧呀。”
“这嫣妃不是很好吗?得太师盛宠,在宫中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霍光微微笑道,给石庆添起酒来。
石庆看着杯中微微溅起的酒水,突然俯身到霍光耳边。
霍光擎壶的手缓缓停住,只听得他道:“当年我们若嫣和霍侯也是一场缘分,说实话,老夫对霍侯是欢喜得紧,如今虽说往事不可追,也不想相瞒霍侯,这若嫣今日竟借探亲出门寻太师去了。”
“嫣妃和太师真是鹣鲽情深。”霍光淡淡说着,放下酒壶。
石庆却低叹一声,“什么鹣鲽情深?还不是明哲保身!这太师将来……后宫中新人、旧人更替可是半点由不得人。老夫倒真是后悔,当日若她许的是你,如今怎会……”
霍光倏地笑了,竖指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丞相醉了,子孟一介武夫,怎高攀得起若嫣小姐?”
石庆心下冷笑:你当真如此镇静?当年若嫣入宫,我暗进霍府,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在府中舞剑泄愤,走火入魔,几至经脉尽毁。他面上却装成恍悟的模样,“是、是,老夫醉了。来来来,霍侯喝酒。只是,若果真如奏章所说,临淮郡李勤寿真是名恶吏,若嫣此行却是危险,我这当父亲的岂能不忧心?”
“丞相此话怎讲?这太师去的不是咸阳吗?为何嫣妃却寻到临淮郡去了?”霍光轻声笑问,似是好奇相询,目光却已锐利了几分。
石庆见状,也不说话,只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霍光看去,只见写的正是“暗度陈仓”。
他屈指在桌上一敲,道:“丞相已不胜酒力,子孟也醉了,先行告辞,改日再聚如何?”
霍光虽已喝了十数盅,但石庆看他目光清明,哪有一分酒醉模样,他的目的已达到,自然不多留,顺势便道:“如此,霍侯慢走。霍侯贵人事忙,他日老夫再约,不要相辞才好。”
霍光低头一揖,“丞相说的哪里话,今日之情,子孟自当记心上。”
目送着这有勇有谋的男人消失,石庆嘴角微扬。
老虎是难以驯熟的,即便这头老虎日后不能为他所用,但老虎能伤人,这已经足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