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天道从哪里模仿出来的面容,每一张容貌谢清霁都觉得似曾相识。
和之前看到天道模仿少年弧月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同,这每张面容转换出来时,谢清霁竟觉得有一丝奇异的温情和想念漫上心头。
天道一共变换了七张面容,有白发老翁,有磊落青年,亦有稚气顽童爽朗少年,总之各式各样,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朝谢清霁望过来时,视线都温和而充满疼爱。
好似长辈在关怀一个喜爱的后辈。
纵然天道有模仿的本事,可这神情,不是他能仿的出来的。
谢清霁心底谜团越滚越大,骤然生出怪异情绪,目不转睛地看着天道再次模糊了少年面容,又重新变换出来一张。
然后呼吸有一瞬地静止。
清虚君!
天道它居然敢!
谢清霁怒上心头,想也不想地挥剑朝天道刺去,然而就在剑尖差点儿要碰着天道的时候,那清虚君的面容之上,却缓慢地展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这笑容和真正的清虚君如出一辙,几乎毫无破绽,谢清霁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清虚君站在面前。
那一剑就刺不下去了。
清虚君的容貌和笑容一闪而过,天道趁谢清霁不注意,恢复回一团朦胧,转身就跑。
谢清霁回神,疑惑和怒意并重,提剑便追了上去。
然而这幻境本就是天道创出来的,在这幻境里,天道就是主宰,随心所欲地往远处浓雾里一融,便不见了踪影。
无迹可寻。
谢清霁还待追,裴景猛然窜过来,提着两把大斧头往他面前一挡,神色不太好:谢公子,等等!
谢清霁面色微沉:还请让一让。
裴景一步不让:别追了!再追那雾气要把咱们吃掉了!
他将斧头收了起来,抬手往谢清霁身后一指:你看!它们会追过来的。
这幻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唯有他们两人,以及一座无辜受罪的擂台。
最开始谢清霁和天道都是站在擂台上的,后来谢清霁为了追天道跑下了擂台,将之甩到了身后擂台不会动,眼下它有一小半正被雾气吞没着。
裴景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动作很小,但那雾气敏锐,察觉到他动了,便随着往前飘了一大步,又将擂台吞了许多。
这回谢清霁看清楚了。
擂台触碰到浓雾的部分正飞速地化作粉末,之前吞了一小半还无事,这回吞了一大半,那擂台便撑不住了,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要垮下。
然而可怕的是,它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支架摩擦摇晃的吱呀声被浓雾尽数吞没,擂台在悄无声息中被浓雾碾碎、只剩下一层薄薄粉末,铺散在地上。
裴景又摸出来一块灵玉,随手往浓雾里一抛。
那是块上等灵玉,比擂台还要坚硬,可碰着浓雾后,也是无声无息地碎作齑粉。
浓雾就像个人吃饱了打嗝一般,发出轰隆隆的闷雷声,左右晃了晃,见谢清霁和裴景不动,它便也不动,暂时地安静下来。
谢清霁冷静下来了。
这浓雾显然是和他们挂上钩了,他们只要一往前走,那浓雾便立刻会尾随而来,且速度远比他们快。
不消片刻就能将他们追上,像吞没擂台和灵玉一般,将他们吞没。
若是此时只有谢清霁一人,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去追天道的,横竖他连无归崖都敢跳了,这区区浓雾又有何惧。
可现在身边还有个裴景。
谢清霁不知裴景底细,不能拿别人冒险,正思忖着对策,就听得裴景一连打了四五个个绵长的呵欠,眸光水润润地望过来,绵绵软软道:我困了
谢清霁:
要命。
见青年困倦起来摇摇欲坠的,谢清霁没办法,只能收了长剑,伸手将人扶住。
他不习惯与人过度亲密的接触,因此只是克制把着青年手臂,防止他摔倒。
可裴景就不在意那么多了,他一困起来脑子都转不开,对借了他马车好心带他一程的谢清霁又很有好感,毫不介意地一把抱住了谢清霁的手臂。
谢清霁浑身一僵,差点儿想抽手将人甩出去,堪堪忍住:你你还好吗?
裴景比他矮一些,一张过分年轻的娃娃脸上满是困意,他一个接一个呵欠根本停不下来,很艰难才说完一句话:我好困你扶一扶我吧。
四周情景未明,商胥不在身边,裴景虽然困得不得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去睡觉,只能拼命找话题来给自己提神。
我们就在这等人来找吧我想商胥了,商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啊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想到了什么,又问:你家那个侍卫呢?我瞧他也很看重你,他应该也会来找你吧?
谢清霁忍着浑身不自在,也没细听裴景在说什么,胡乱接了话:或许。
裴景眼皮子都快合上了,缩手掐了自己一把,又猛地睁开眼:我给你说个秘密吧,其实商胥才不是我侍从呢。不对,他以前是
青年顿了顿,说起商胥,言语里带起几分笑意:他现在是我道侣!我去年及冠之后,就和他在一起了。
谢清霁敏锐地捕捉到道侣两个字,微微一愣:你们是道侣?
他语调有些奇异,原本还以为裴景他们是因为主仆多年,才关系比较亲近,谁知原来人家是一对道侣!
谢清霁想起来那两人毫不避讳的种种亲密举动,一时心情复杂。
对啊!裴景理所当然地应了声,偏头看见谢清霁错愕的神色,他反倒有些意外。
他和商胥虽说是去年才正式结为道侣,但多年来彼此相伴,早就难舍难分,又兼之两人都不是很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平时在外行走,也从不避讳什么,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就全展示出来。
他还以为谢清霁和司暮都知道了呢!
裴景深吸一口气,提了提神,道:我以为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他略带好奇地问:你和司公子,是道侣吗?
他看着两人之间又是牵手又是脉脉对视的,只以为这两位也和他们一样,名为主仆,实则暗度陈仓。
谢清霁啼笑皆非,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否认:不是。这如何可能
可刚否认完,他就想到了什么,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又立时松开,有些迟疑。
裴景喔了一声,说了声这样啊,便也没再多嘴,既然谢清霁已经否认了,他也不好再反复询问别人隐私,免得惹人生厌。
不过他自个儿却在悄悄地琢磨开了不对哦。
他又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人,和商胥多年来相伴相爱,什么该懂得不该懂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他才会觉得谢司两位也是一对。
司公子看谢公子的眼神,分明就和商胥看他的眼神一样啊!
就跟狼崽子盯着窝里肉一样的,虎视眈眈垂涎着,充满占有欲的这种眼神他接受过好多年,早就熟悉的很。
不过谢公子好像没反应过来。
裴景来了兴致,一时间觉得困意都被压制了几分,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做个好人做点好事,提点一两句,回报一下借乘马车之情。
就听见谢公子犹豫着开口:裴公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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