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长宁能如何答?遂装傻道:实在抱歉,在下双眼盲了,不能视物,一时未能认出前辈来,还请见谅。
空气静默了片刻,相长宁能感觉到湛华璟的视线停在自己的脸上,意味不明,好半天,他才道:瞎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相长宁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但嘴上还是恭敬地道:不瞒前辈说,正是如此。
湛华璟道:你不是师从青阳子,修的丹道?连自己的眼睛都治不好么?
相长宁早有准备,从容把他炼丹时候,发现缺了一味至关重要的重明草,然后又想起当初他师尊说过药王谷曾经赠了相老祖一株重明草之类的,种种鬼话,面不改色地说了一遍。
湛华璟显是不信,忽而道:青阳子早在二百年前就陨落了,你是要告诉我,你如今已有二百余岁了?
相长宁早知他会问这个问题,遂道:前辈可知道药王谷传承?
湛华璟似乎想起了这茬,略一沉默,他自然是知道的,相长宁还曾经与他提起过此事,药王谷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惯例,他们收徒,从来只看缘分,并且深信有缘之人,即是有大气运的,一旦受了他们的传承,便会自动承认这段师徒关系。
这样一来,药王谷即便是有朝一日被人屠谷灭门了,只要它的传承还在,便不必担心后继无人,就如同一粒火星,埋在灰烬之中,只待哪一日时机一到,东山再起。
当年的有缘人是相长宁,否则他也不会结识了青阳子,只不过相长宁当时已有师父了,不愿意再拜入药王谷,青阳子百般劝说之后,见他执意不肯,最后也只得放弃了,此后多年,两人一直以好友身份相互往来,直到青阳子陨落。
青阳子虽然死了,但是在死之前,他以秘术将识海中关于丹道一途的经验全部记录了下来,静静等待有大机缘之人,然后将药王谷的传承,传授给他。
是以相长宁此言,粗粗听时漏洞百出,但是仔细一想,倒是没有什么破绽可言,便是湛华璟一时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他非说他有传承,拜了青阳子为师,你也不能把他的脑子挖开来看啊?
湛华璟将信将疑之余,也仍旧不死心,挑了几个关于青阳子的事情来问,相长宁哪里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清楚湛华璟与青阳子相交不深,大多数的事情还是自己偶然间告诉他的,遂都一一答来,毫无漏洞,说到最后,便是相长宁自己都忍不住有些相信了。
他忽然想起,当初已是大乘期的青阳子,为何会将那许多关于药王谷的秘术告知于他?甚至他自己修行中的丹道体悟,更是毫无隐瞒,那可是一个修士毕生最为珍贵的东西。
可以说,相长宁于丹道一途上,能走到这么远,有如此的成就,亦师亦友的青阳子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直到如今,他炼丹的手法,入丹的习惯,甚至对于灵丹药性的把握,方方面面,无一不带着药王谷和青阳子的影子。
也就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即便是他没有真正接受药王谷的传承,但是也已经算是半个药王谷的弟子了。
就像是福至心灵,相长宁突然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倘若真是如此,青阳子也可谓是用心良苦之极了。
听了相长宁的这番解释,湛华璟看上去似乎是信了,便道: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你了。
相长宁心里略微舒了一口气,连忙道:哪里,前辈有所疑虑也是在所难免的。
却听湛华璟又道:你们此去欲往何处?
相长宁顿了顿,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道:回前辈的话,如今在下双目失明,取了重明草之后,便要准备回到洞府之后,起炉炼丹了。
湛华璟继续问道:你洞府在何处?
相长宁知道瞒他不过,遂只能无奈答道:河子州以西,鹤山。
湛华璟微微眯了一下眼,欣然道:正巧,我有一位友人近期遇到了些麻烦,我也要去那边,不如一同上路?
听了这话,相长宁心里微微发虚,哪里能拒绝,遂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湛华璟心情好了些,又将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未说话的秦于晏,道:此人是谁?
相长宁简略介绍了一番,湛华璟看了一眼,便道:我想起来了,他原是个剑修。
他说完,便不再说话,但是话里话外的轻蔑和不屑之意,几乎没有任何的掩饰,相长宁心里默然,无他,湛华璟这厌恶剑修的毛病,还是从他那里染上的,遂不好说什么,只能悄悄注意着秦于晏,见他面无异色,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不由有些头疼,只能寄希望于秦于晏是当真不在意了。
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一路上,湛华璟就仿佛真的相信了相长宁的说辞,言行举止间,毫无异常之处,只把他当作一个已故好友的徒弟来看,要不是相长宁太过了解他,几乎都要信了,他知道湛华璟打的什么主意,他在等,等自己露出马脚来。
但是相长宁是何人?他若是不想说,哪怕就是你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来,他也是绝不会认的,反而会越发一脸正气,理直气壮。
而至于秦于晏,他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哪怕是心中有万千疑惑,想开口问相长宁,但是一对上湛华璟那张脸,顿时又压了回去,在他看来,相长宁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一行三人,各自把算盘打得噼啪响,谁也不戳破,竟然也保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一路磨磨蹭蹭,总算到了鹤山。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相长宁立即大松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准备先闭它几个月的关,到时候说不得湛华璟等得没耐性了,已经离去了也未可知呢。
没成想,才到了鹤山第二日,湛华璟便收到了一张传讯符,遂对相长宁提出要走,相长宁惊异道:前辈初来此地,在下还未尽地主之谊呢,怎么这么快就走?
湛华璟扬了扬手中的传讯符,似笑非笑地道:旧友遇到了些麻烦,向我求助,若是我再不赶过去,恐怕就见不着他了。
听闻此言,相长宁真情实感地遗憾道:如此就不好留前辈了,下次前辈若是路过河子州,还请千万要告知我一声,定然扫榻相迎。
湛华璟听了,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那是自然,倘若那时你还在鹤山的话。
相长宁不由一阵心虚,但是仍旧是面色如常,湛华璟盯着他看了一眼,转身便走,很快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尽头。
直到他离开了小半天,相长宁才猛地吐出一口气来,反身回了洞府,正见着出来的秦于晏,道:我要闭关炼丹,半年为期,谁来了也不见,除非是鹤山要塌了,否则不要打扰我。
秦于晏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只是这么看着他,相长宁顿了顿,才叹了一口气,道:一切事宜,待我出关之后,定然会原原本本告知与你。
秦于晏这才开口道:好。
于是相长宁就开始了他闭关的日子,首先是炼丹,在略微调整了丹方之后,加入新得到手的重明草,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相长宁顺利炼出了灵丹,睁开双目的那一霎那,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算是重见光明了,若是再等一阵子,他恐怕就已经习惯做一个瞎子了。
相长宁摸了摸双眼,紧接着从储物袋中取出十数瓶灵丹来,在面前一字排开,这些都是他从连云山上带回来的,能迅速增加修为和灵力的极品丹药,若是拿出那么一粒,就能引得修真界众人疯狂追捧。
他凝神静气之后,便从其中取出两粒来,一口气服了下去,灵丹入口的一瞬间,就立即化作一股暖流,霎时间充裕的灵气腾升而起,充满了整个丹田,相长宁立即开始调转灵力,慢慢地炼化起来
山中不知岁月长,丹室的石门紧紧关闭着,鹤山上的枫树转眼便泛起红色,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待到冬日,陆陆续续地掉光了,露出光秃秃的枝叶来,两个月后,湛华璟又来了一回,在得知相长宁正在闭关之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径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