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杨氏脑子不好偶尔说胡话。
在场的程家人看不懂,也不明白程叙言的打算。这是帮杨氏说话,不是来报仇?
如果程叙言帮着杨氏说话,那就不能以这个理由休掉杨氏。
程二很明显也反应过来,他媳妇还在床上躺着,费掉一只手
,他不收拾杨氏难解恶气。
“叙言,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杨氏今晚竟敢拿刀砍人,我们家容不得……”
“程二伯。”很轻的一声呼唤,伴着屋外吹来的一阵风将堂屋里的灯火搅在风中摆动,又归于平息。
程叙言看向八仙桌上首的程长泰,随后又垂下眼,一副恭顺姿态下是不太恭顺的言语:“程三伯娘…做噩梦时,易混现实和梦境。”
他再一次强调,几名活了几十年的老者听懂了。
意图溺子也好,今晚拿刀砍人也罢,是杨氏做噩梦后糊里糊涂造成的。说的再好理解一点,程叙言那话出来表示:杨氏“不是主观”伤人。
程氏族老:………
他们现在确定肯定,程叙言就是要保杨氏。
但是为什么?!
如果程叙言担心这事以后影响他科举,这没必要。且不说程叙言已经被过继给程偃,就算程叙言没有过继出去,他们这些族老做主休弃杨氏,其他人只会指责杨氏不对,而有整个程氏一族的庇护和背书,没人会指责程叙言。
屋内气氛诡异的安静,在这份短暂又脆弱的平静下,程二像个即将被点燃的爆竹,他脸色扭曲:“你……”
十五两雪花银躺在八仙桌上,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下闪着冷调的光泽,程叙言垂首:“一点心意。”
“你这是花钱平事?”从郑氏受伤昏迷后,二房一直隐而不发的程青岭忍不住了,脸上全是愤怒:“我娘还昏着,你想保你娘就这么作践我们?”
程抱荷嗤道:“亏你还是秀才,呸!”
“三丫头你放肆。”老陈氏举着巴掌奔来,被程二挡住。祖孙三代眼看又要打做一团,程叙言微微提高音量:“你们可能有所误会。我娘早已亡故,自然没有我保不保她一说。”
程叙言提醒众人,他已经被过继给程偃,程偃的妻子故去多年,所以程叙言这话没错。
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射来,程叙言曲指扣着桌面,伴着无规律的响声他叹道:“也不知道几位堂兄弟、堂姊妹可有看好的人家?”
今晚所有人都沉浸在杨氏胆敢砍人的惊骇和愤怒中,一心只想处置杨氏,居然忘记名声一事。
眼下程叙言不承认杨氏故意害他,那么程长泰一家想休弃杨氏,只能拿杨氏伤人说事。
但这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甚至杨氏溺杀亲子都不能拿到明面上做借口。否则以后程青业他们哪娶得到好人家的女儿,程抱香她们又哪能嫁到好人家。
如果他们以杨氏不敬公婆为由休弃杨氏,杨氏……
他们简直不敢想杨氏走投无路下会做什么事,所以现在是他们骑虎难下。
见众人脸色几番变化,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二房程青岭兄妹抿着唇。
程叙言点点桌面,拉回众人注意力,温和道:“当年过继我时,奶奶拿出三亩水田交换,但我听说后来分给三房,如今这十五两银子充公如何,乡下人家一般公中吃用,养孩子以及其他花销也不费甚钱。”
他浅浅笑着,声音不疾不徐的很有腔调很悦耳,但程长泰一家几乎抬不起头。程叙言这话跟直接拿钱砸他们没两样。偏偏还是他们没理。
之前的流言,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说白了还是心有不甘。程叙言七岁被过继给程偃,可没几年陆氏去世,程叙言带着神智浑噩的程偃守孝,之后下场科考。
程长泰一家并不认为陆氏给程叙言多好的教育,相反他们坚定认为程叙言很有念书天赋。陆氏捡漏,占了大便宜。对应的,他们亏大了。
如果只是十几两银钱,甚至几十两上百两,程长泰或许都能守住本心。可那是十四岁的童生,十五岁的秀才,以后有很大的可能考上举人,乃至做官。
这是他们家改换门庭的唯一机会,还能拉拔其他后辈,一家人鱼跃龙门。这个诱惑太大,以至于程长泰故意遗忘陆氏临终前逼程叙言发的毒誓。甚至天真的想,如若害怕毒誓应验,那就不动族谱,但私下程叙言跟他们还同未过继前一样。
可是程叙言却向着外姓人,或许是怨恨,或许是被程叙言抛却的恐慌,又或是不甘,所以流言出来后,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破除。
但郑氏的所作所为暴露前,他们的确不知道。
程长泰抹把脸,他们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钱他也不想要。
然而程长泰还没开口,又听程叙言问族老:“曾叔公,您看这休书……”
程四叔公梗住,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休书还休得了吗。
几位程氏族老一改口风,转而劝程长泰息事宁人。短短时间内他们态度巨大转变,有种荒谬的滑稽感,可没人笑的出来。
他们鼓动程长泰一家休掉杨氏,是因为想卖好程叙言,是因为“利”。忽然改口让程长泰一家以和为贵,是因为顾全程氏一族的名声,也确实怕了杨氏的疯狂,还是因为“利”。
杨氏用实际行动证明,只要豁出去反而有生机。程叙言顺势推一把。
程青锦立刻抢去休书,拿到油灯处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才松一口气。
而随着化为灰烬的休书,众人紧绷的神经也松懈,只觉得今天实在太过漫长,他们身心俱疲。
程叙言拱手:“夜已深了,叙言不敢叨扰,还望伯爷,伯父伯娘们早些安歇,叙言告退。”他对村长垂首示意,退后三步才转身离去。
程青锦一干人望着那道笔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那个人,那个三言两语扭转局势的人,真的是小时候乖巧温吞的青言吗?
村长揉了揉发麻的腿,呼出一口气:“事情解决,我也回了。”
夜风吹散云层,明月重新露出光华,凌凌的月辉照亮乡间的路。
村长背着手,半晌摇头笑了。
不愧是院案首。他家若是能出这么个小子,让他当小祖宗供着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