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1 / 2)

晚上时候,程叙言甚至为众人准备了一份周边的地形图。何处是医馆,何处有酒

肆,书肆,平日里买菜又在何处。

杜兰听着程叙言在花厅叮嘱易知礼等人,有些想笑,但一口酒入喉,遍尝辛辣。

谁天生会这些。

程偃站在夕阳下,周身泛着明暗交叠的光晕,他背对着杜兰,是以杜兰瞧不见他神情。但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入睡前,程叙言私下又寻着杜兰,将他与关家合作分成的往来方式道出:“晚生知先生医者仁心,可世间物少了银钱万万不能。先生且放心医治我父,若那烈酒分成仍填不上药材花费,晚生来想法子就好。”

他双腿一弯朝杜兰跪下,行了一个跪伏大礼,饶是杜兰老练也惊了一跳,赶紧扶他:“你这是作甚,起来。”

程叙言抬首,却未起身:“先生,若无您,我们父子还不知如何模样,您的大恩叙言不敢忘。”

“你这……”杜兰强行拉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可知!”他话音中已经染了薄怒。

若说最初杜兰答应救治程偃,只是因为感慨程叙言不远万里带父求医,加之医者本分。可小半载相处下来,感情自然而然的处出来了。

程叙言从不诉苦,事事妥帖几乎挑不出错,尤其嘴严。杜修从易知礼口中才能套出程叙言过往一二。

易知礼当局者迷,他对陆氏有滤镜,只觉得陆氏慈祥和善。

可程叙言如今的性情根本不符合易知礼口中那个腼腆柔软的少年。再加上程叙言被过继前又落水,之后不过短短几载陆氏病故。

杜兰行医多年,见过的腌臜事不在少数,贵族世家的内宅阴私他也了解一二。根据所知内容,杜兰很快拼凑出真相。

在杜兰看来,陆氏得知自己没几年好活,所以不择手段给自己儿子过继一个孩子。

偏偏程偃斯文有礼,性子讨喜,杜兰心情亦是复杂。在陆氏坑害程叙言这件事中,程偃是铁板钉钉的得利者。

然而就是这般畸形又扭曲的关系,程叙言和程偃父子二人感情居然十分深厚,也委实让杜兰侧目。

真就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世上苦命人无数,可似程叙言这般挣扎着从沼泥中爬出来,更显可贵。

杜兰见惯生死,可他的心也非石木。

杜兰带着程叙言坐下:“我们早就商量好,至中州后你去求学,老夫自然会尽全力医治你父。你特意来找老夫,又是行大礼。莫非是不信老夫。”

“自然不是。”程叙言音调都拔高几度,他很快调整过来:“我…”

他抿了抿唇,微微垂首:“不怕先生笑话,家里只剩晚生与我父二人后,这些年与我父朝夕相对从未离开他。此番晚生入书院求学,月末才能回来一次,晚生想着先生平日为我父医治已是费心,若再烦俗事实在是晚生之过。”

程叙言从怀里取出一物:“这是两张方子,一张美白,一张除皱。”

杜兰听得他话,嘴边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程叙言道:“若短缺银钱,由修哥和知礼卖掉方子就是。”他顿了顿,随后道:“本来这事是打算交给修哥,晚生知晓先生走南闯北多年,赚钱于您易如反掌。”别说卖方子,杜兰露面给几个富人看看病,调理一下身体,银子滚滚就来了。

“但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程叙言抬首与杜兰对视一眼,随后又垂下目光:“人也得自救,您说是不是。”

程叙言这话说的委婉,那意思表达的再直白点就刺耳了,道是升米恩斗米仇。

杜兰不收诊金已是大善,若再包圆药材费用,以杜兰的能力能做到,但结果恐怕不是杜兰想看到的。

人性如此,试探不得。

程叙言跑这一趟也是想告诉杜兰:他能解决银钱的问题,他不是说大话。他有这个能力。

后面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程叙言才离去。屋内一盏烛火摇曳,杜兰负手立在窗前仰望明月,月辉皎皎,比之日光柔和甚多,可杜兰心口闷得慌,清凉的夜风也难以疏解,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

程叙言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性和稳重,看事情透彻。他初见这孩子,只觉得这孩子温和外表下是掩不住的冷漠,他对程叙言感官平平。但也确实被程叙言的毅力和对其父的孝心打动。

时日久了,杜兰才发现他看走眼了,那寒冰之下还掩着一簇篝火,烈而不灼。

杜大夫辗转难眠,程偃亦是。他想跟儿子聊聊,却听见身侧平缓的呼吸声。

良久,程偃抬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眸中盛着怜惜和愧疚:爹会努力活下去,以后再不叫你如此辛苦。

次日天微微亮,程叙言准时醒来,他轻手轻脚起身没想到还是惊醒程偃。

程叙言温声道:“天还未大亮,爹再睡会儿罢。”

“不了。”程偃麻利的穿衣洗漱,待程叙言坐上骡车时,他也一并跟着。

程叙言:“爹?”

程偃在车内坐好,温和笑道:“你今日正式入学,我这个当爹的总要送送你。”

“……爹要认认路,待你休沐时好提前去接你,路上买上刚出炉的点心,热腾腾的你正好吃。”

“回来的路上,爹也想听听你在书院的事,有没有受欺负……”

程偃的声音不疾不徐,似溪水潺潺流过,悦耳动人。

程叙言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直到骡车在石门外停下,程偃倾身抱住他,语气有些急切:“你在书院好好的,受委屈要说。爹会好好治病,爹会健健康康,叙言……”

程偃声音已然哽咽,红了眼眶。以程偃心性坚固,叫他如此失态亦是情绪大起大落。

下一刻,程偃手臂一紧,怀中传来闷声:“我省得。”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二字:“走了。”

程叙言下骡车,头也不回的进入书院。易知礼揉了揉眼睛,低垂着眼:“偃叔,我们回吧。”

程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