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詹不是个善人,他看在韩铭的份上不和这人计较,笑道:听说今儿是韩大人的好日子,给韩大人道喜了,若是早知道会遇到今儿便该带份贺礼来,改天补上。
韩大人不觉有他,开怀大笑道:多谢您了。不过是件小事,几个相熟的友人坐在一起喝酒谈笑,能被五皇子看得起是咱们的荣幸。
六皇子心里却十分不舒坦,自己这个舅舅哪根筋搭错了?大张旗鼓的做糊涂事,现在只怕满京城都知道了,不说丢母后的面子,便是舅母背后的娘家能饶得了他?为了两家的颜面不会闹得太大,这个女人却是别想留了,外祖父还得到舅母娘家去赔罪。
现在这些人表面上道喜,实则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最要紧的是如果传到父皇耳朵里只怕会责怪母后。但当着谨之和萧詹的面他不想让舅舅下不来台,因为最后落的还是自己的脸面。
舅舅,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别的地儿,你那些朋友还等着你,快些过去吧。
韩大人本还想说什么,听到自己外甥话里带着不高兴,也不好多待,干笑两声带着小妾下楼去了。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一桌子美味竟是没什么胃口了,苏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韩大人的事情轮不到自己说什么,换做以往他绝对不会多这句嘴,但这会儿他搁下筷子状似不经意道:韩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什么人都能带出来招摇,光明正大的宠妾,可将身后的那些人置于何地?看我,一个冲动没忍住就说出来了,他毕竟是你的舅舅,是我糊涂了。
六皇子脸上难堪,他也不忍心怪苏和,摇头说道:他向来守规矩,只怕是被谁给教唆了,这才没了章法。行了,我们不说他了,吃完饭我就先回宫了,改天再一起玩。
话说的好听而已,他只是气自己舅舅亲手驳了自己的面子,而谨之分明就是向着五哥的,一口气憋在心里,想要发作又不忍心,只得尽快回宫,待消了气才好面对谨之。
不过到最后萧炎还是中途离开,只剩苏和与萧詹慢悠悠地吃菜,其实已经吃不下去了,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和很想问萧詹有没有被这些话影响到,但是到了嘴边发现开不了口。
一旁的萧詹却因为他时不时皱紧眉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心里暖暖的,有些关心不需要说出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受到。
萧詹的眼睛从上辈子一直锁在苏和身上,他的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也能撞到自己的心,傲如苏和,从不会主动过问别人的事情,不屑也不愿费那个力气,上辈子盼都盼不到的事情这一世就这么落在自己身上,如何能不高兴不开怀?
萧詹站起身道:若是吃不下别勉强自己,横竖有人帮着掏银子。天快黑了,下去看看吧?万家灯火,酒肆茶楼热闹喧嚣,街上还有孩童嬉闹,你觉得这算不算是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
苏和跟着起身往外走,走到酒楼外果真如萧詹所说那般,自然是一片盛世,但是想到多年后这片欢笑声不再,入耳的全是抱怨与咬牙切齿地咒骂他,再之后誉王带兵直逼京城,天刚黑,街上已然空无一人,惶惶不安。
圣上仁德,万民敬仰,百姓没有愁眉苦脸,自然是盛世。
苏和从小混迹于市井中,京城里的繁华他早已看遍,旁人都觉得那座高墙中的景色才是人世间最美的,在他看来只有这些不值得人记忆的寻常人和事才是真正带有生机的。
在靠近巷口的僻静位置,只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汉刚收拾好摊子等着客人光顾生意,支起的摊子上面摆放着精致的小玩物,看到两位穿着不俗的年轻人,老汉顿了顿,还是满眼热切地讨好道:小爷要买个吗?这些小玩意都是我家老婆子自己缝制的,眼睛不好了,做一天少一天,往后说不定就见不到这些了。虽然不值钱,胜在讨喜,小爷看看?
苏和驻足挑了个颜色素净绣着翠竹的小香囊,拿了银子付钱,说了句:不必找了,上了年纪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的好。日子艰难,更要多看些有趣的东西,日子才过得更有劲。
老汉满口答应,但让他高兴的只有这锭银子,自己那几个小孙子可算能吃饱肚子了。
苏和走远了才将香囊递给萧詹,笑道:不值钱的小物什,看着还不错,里面该是放了栀子花,怪好闻的。对这些寻常百姓来说,不管发生什么,日子都得照样过,以前我从来不会看他们一眼,现在才发现,如果没有我父亲我什么都不是,所以应该抛开原有的一切,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萧詹将小香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突然笑得和孩子一样,微微靠近苏和,温柔又带着些许坏笑地说:你在担心我?
第十一章
苏和不过是可怜他久居宫中甚少见这些寻常小玩意,所以才买了让他玩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再说未来的帝王哪儿轮得到这个被摘脑袋的人担心,有那闲工夫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自己活的长一点。
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苏和转头看向别处,笑道:五皇子天潢贵胄,怎会需要人担心,前面还有好玩的物什,过去瞧瞧。
萧詹嘴角的笑僵了僵,掩在宽袖下的那只手捏紧了香囊而后又松开,快步追上去,他无视了苏和想要结束话题的想法,悠悠道:我母亲闲来无事也常做这些,宫里用的料子不差,花样子也精致,可瞧着总有些冷,不如这个,放在手里都觉得暖暖的。
苏和想到自己在梦中的所见,硬是从中听出了几分苦涩,如果不知道那位娘娘对五皇子的冷漠与责怪,这不过是最为平常的话。
萧詹看他走的越发快,无奈地笑道:怎么了?才吃过饭,走那么快当心不舒服。
苏和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心如此轻松被他给牵动,万一慧慈方丈看错了呢?这一切都是假的呢?到了最后萧詹无意,自己却像个傻子似的自作多情而不可自拔。
萧詹所给予的任何好,包括帮忙在父亲面前说好话,苏和都不再需要。兴许自己曾经胡作非为不知收敛,但是那个梦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威慑,如何敢不夹紧尾巴做人?
虽然正是用过晚饭的时候,但街头也会有些小食摊,是散发着香味的冷食,最得苏和喜欢是那种用荞麦做的面食,切成小块然后浇上鲜红的辣汤,拌匀了,十分好吃。别家高门公子看不上这个,说这是穷酸下贱人吃的,他就看不惯,那天站在大街上慢悠悠地吃了个过瘾,他不走,萧炎自然不会走,而那些人又全都想着讨好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六皇子,所以就有了几个人站在一起尴尬等他吃完。
如今那中年摊主见着苏和就眉开眼笑,远远地伸手招呼:小公子来了?吃过晚饭了吗?来碗填填肚子?保证给您用的料足。
两人被那位韩大人搅和了也没吃下多少,这会儿瞧见又闻着香味,萧詹自是有苏和在身边胃口就好,也有点馋了。
苏和笑道:这阵子买卖可好?来一碗给他,他没尝过这个味。
摊主实在,给盛了满满地一份,回答道:好的很,能有贵人抬举这小食,是我们家的荣幸。
萧詹很少明目张胆地大白天在宫外行走,嘴里的美食,可心的人儿,稍稍吹来几丝凉意的小风落在人身上只觉得舒服,什么权势富贵都不比此时更加珍贵。
那日发生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即便未亲眼所见,也能想到那时苏和脸上的小得意,唯一惋惜不已的是他不在这人身边。
因为苏和嗜辣,摊主给的分量足,萧詹好不容易吃完,向来冷厉的人,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也变得通红,尤其是嘴那双深邃如深海的眼睛湿润,闪烁着盈盈的光,惹得苏和失笑不已。
老板,来碗汤吧,吃不得辣怎么不早说,看这罪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