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刻柯夏却忽然庆幸如今陪伴着他的是个不知道疼痛和同情的机器人,这个时候,他不想见到任何人,哪怕只是一丝带着同情或者遗憾、惋惜的眼光,都能将他彻底压倒,他只想关闭他的全世界,一个人静静品尝失败和绝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柯夏忽然问邵钧:如果我采取基因药的疗法,你能弄到后续疗程的钱吗?缜密的机器人,在说第二种治疗疗法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提到后续医药费的筹集,事实上一旦他开始服用基因药,整个治疗疗程就不能中断,无法回转,假如钱不够,他就再无生理。至于截肢,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邵钧转头,以沉静的声音回答柯夏:只要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没有药费,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我就一定能供养你到你完全恢复健康的那一天。
柯夏一怔,看向机器人,和过去一样冰冷漠然的表情,却说出这多少人类不敢做出的承诺果然还是机器人啊。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短促地笑了下:好吧,那就第二个治疗方案让我们来看看,我的运气,究竟还能差到什么地步吧。
他的机器人管家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灌了句鸡汤给他:命运以痛吻我,我却报之长歌。
柯夏忍不住又笑了:真是够了,这什么过时的人生箴言,我父亲母亲居然选择你来教育孩子,可真是傻透了他越想越可笑,笑得肚子都痛,最后笑出了眼泪,之后眼泪越流越多,再也没办法收住,他用颤抖的手指掩住了脸,感觉到满脸都湿透了。
他对自己的软弱感觉到耻辱,幸好目睹这一切的不过是一个机器人而已。
有朝一日他假如真的能恢复健康,回到顶峰,他一定要删除掉这个见过自己所有丢脸事的机器人的记忆内存。这样的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当他意识到他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甚至可以考虑将来以后,他忽然浮起了一丝希望:我还能重回白蔷薇王府的吧?007。他喃喃问机器人,已经够丢脸了,幸好可以删除机器人记忆,以后还可以当成没有发生过,他无坚不摧,他永不示弱。
机器人管家肯定地回答他:当然,现在比之前好多了,您可是曾经躲过了那么可怕的阴谋来到了联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虽然只是一些没用而空洞的箴言,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的破书上找出来的,但是我心里还真的好受多了。柯夏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说话,睫毛还湿漉漉的,瞳色是浅淡明明之前仿佛火彩灿烂的蓝色钻石,如今却犹如薄冰下静而深的湖水。克尔博士说这是发病的征兆,之后发色和瞳孔都会越来越淡,邵钧看着他,心中自责,早有征兆,他却完全没有发现,只以为是营养跟不上。
幸好他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要接受一个崩溃了的熊孩子,毕竟之前见过一次,到底还是长大了,他能这么快就接受现实。
邵钧走出门外,铃兰儿和布鲁都在门口紧紧盯着他,看到他出来都站了起来,布鲁急切地问:夏怎么样!
邵钧摇了摇头:他不想见人建议你们还是回学校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铃兰儿眼睛红肿,布鲁紧握双手,眼圈也通红,低声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这么容易出头贫民窟里的老鼠,上天哪里让我们好过他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一扭头,冲了出去。铃兰儿道:您别在意,他不是这个意思前些天他一直反复在看夏的录像,还说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邵钧点了点头:没什么,孩子话,你也还是回学校吧,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
铃兰儿道:他需要人陪护吧?还有钱,我这里还有一点存款
邵钧摇了摇头:留着吧,不差这个。那孩子的自尊心太强,这个时候不宜受到更多的刺激。
铃兰儿眼睛通红地走了。
邵钧先预约了克尔教授,敲定了治疗方案,预付了几乎是他目前所有全部的钱,订购了第一期的基因药。克尔教授知道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基因治疗,沉默了一会儿,承诺:我会尽我所能一直跟进的。当天下午,他就上门来给柯夏做了个全身检查以及治疗前的准备工作。
基因药注射必须尽快开始,因为病人目前的情况恶化得非常厉害,基因药注射以后,会加速神经的摧毁,之后才缓慢地重建,病人很快就失去肢体的所有感觉,这会非常难过,最后甚至需要注意否则会被自己的舌头噎死而每日必须要有足够的全身按摩,来让□□在这个神经元摧毁和重建的过程中不会导致肌肉功能的失去和坏死。病人需要二十四小时的陪护,虽然机器人陪护也能做到比较安全,但考虑到病人的心理健康,建议还是让信任的人来陪护。治疗后期可以考虑精神力联上天网,以缓解失去感觉的心理影响,但不建议每天超过太多的时间,以免影响到身体的基因重建。原理很复杂,简单地说,□□需要精神力的维护和坚持,失去了精神力,他就是一块肉,会加速坏死。
基因药后天就能送到,建议即刻开始第一疗程的治疗,这之间,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可以尽快去做。
送克尔博士出去后,邵钧转头,看到柯夏仍然还是漠然看向窗外蓝莹莹的天空,问他:有什么想做的吗?
柯夏抬起头,露出淡金色长发下苍白的脸庞,他看向机器人,表情是几乎漠然的空白:我刚才忽然发现,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为了复仇而变强,不能做这件事情以后,我的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失败者。
邵钧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告诉这个孩子,人生除了仇恨,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然而在这个不能更糟的情况下,这强烈的复仇意识,兴许反而能够支持他的熬过这漫长的基因重建过程。
克尔教授和他说过,这个过程的惨烈,是很多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病人的心理,将是最需要关注的,而巨额的金钱支持,则让大部分病人家属精疲力尽,无法太多兼顾病人的心理,只有他自己足够强大,才能熬过去。
邵钧终于还是干巴巴地说了句:比恨更重要的,还有爱。倒了一杯刚刚调好的薄荷蜂蜜茶递给柯夏。
即便是心情十分恶劣的柯夏,还是再次被自己的机器人管家的过期鸡汤给逗笑了,真是有够无聊的人生,如果是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抓紧时间在训练,而作为一个弱者,原来以后自己的日子都是要这样和机器人闲扯淡了吗?
他脸上讥讽地笑着和机器人聊天,仿佛很有趣:所以,一般人们会做什么呢?要失去知觉的话,应该和死去差不多吧?知道自己还有三天就要死了,你会怎么做?他看向机器人,那想要掩盖自己脆弱的桀骜的刺又冒了出来:我忘了,机器人本来就没知觉。他拿起了薄荷茶,喝了一口,并不打算得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