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番外二长者的遗嘱
如果你,步入老年,先我而死
梓树和馨香的欧椴都将不再
听到我生者的脚步,我也不会踏上
那将击破时间牙齿的我们锻造的地方。
让另外的面孔玩他们愿意的戏法
在那些老屋里;夜可以压倒白昼,
我们的影子仍将漫游于花园砾石
那活着的比它们更像是阴影。
叶芝《另外的面孔》
宽大的房间里极其寂静安静,一点亮光都没有。
艾斯丁转头看向厚厚窗帘遮着的窗口,知道那儿必定有星光洒落。
他身体衰弱得几乎已经无法坐起来,呼吸机正在帮助他呼吸,维持着生命,他知道他已经快要死去,但无人胆敢进来打扰他。
这个时候,他希望专心等一个人。
一个天真、又执着的孩子。
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孩子,是受邀去一所大学做客座讲座。
那一天窗外下着滂沱大雨,他在台上讲课,其实有点漫不经心,因为实在太浅显了,而下边的学生又太蠢,光看目光他就已经知道他们没有听懂,不过是冲着他的名头来的罢了。
他随手打开他的教学视频,准备想着糊弄完这一次课,还掉老友的人情。
然而才说了几句话,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孩子**地站在门口,对着所有看向他责难的目光,他微微有些退缩,但仍然恭恭敬敬对着他鞠了个躬:对不起教授,我迟到了。
那孩子全身就是个落汤鸡,头发还在往下淌着水,面容是和所有学生一样的年轻,但过于深邃的眼睛让他整个人显得有点阴郁不好接近,但看着他的时候,目光是专注诚恳的。
他当时顿了顿,虽然不知道这个冒着大雨来听讲座是个什么标新立异出风头的情况,但还是示意他入座,然后继续开始讲课。
然而随着他讲的深入,他发现,所有学生里,仿佛唯一认真在听而且听懂的,只有这个后来的男生。
他衬衣湿漉漉裹贴在身上,嘴唇也是微微带了青色,想来并不舒服,但是他似乎全没在乎,一双眼睛一直牢牢盯着他和讲义,并且紧跟步伐,他讲到难点的时候,他皱起眉头,等他讲到解法的时候,他也霍然松开眉心双眼恍然大悟。
这让他起了点兴致,他开始故意讲一些很深的理论,而且加快了速度,显然他也开始听不懂,眉心越锁越深,忽然举手道:教授!我认为你前面的公式,用错了。
讲座厅里一阵嘈杂,艾斯丁抬起眉毛饶有兴味看着他,耳边却听到前排女生低声厌烦道:又来了,他就不知道今天来讲课的是什么人吗?每次上课都这样,热衷于找老师的错,好像就他一个人最懂似的。
就是,他不想听人家还要听呢,次次都这样,难怪没有一个教授喜欢他。
他好像也不会看人脸色,次次都这样。
别管他,让他出丑去。
那男生仿佛全然没听到别人的议论,而是很认真站起来道:您之前说过的,但是您刚才用的公式,却和之前的不一样。
艾斯丁笑了下,伸出手按了按,刷新到了刚才短暂出现的一个公式:是说这个吗?
男生道:是的,这个公式和您刚才说过的分子变式适用的公式并不一样。
艾斯丁看着他专注盯着他的神色,莞尔一笑:可能是我打错了吧。他轻描淡写地翻了过去,那男生却满脸愕然,不知所措的茫然和错愕交织在他脸上,艾斯丁心里暗笑,伸手按了下讲台上的中控,将教室的暖风调高。
然后笑着对他道:如果觉得有什么问题,一会儿我可以给你解释。
果然课程讲完后,那男生站起来滔滔不绝发问,完全不顾旁边那些窃窃私语的学生们。
但是他的问题的确很有意思,角度都很天马行空,艾斯丁还挺喜欢他的,一一耐心解答了,顺便也解释了刚才那个不同公式的用意,他解释得很委婉,但是他知道对方听懂了,因为他的眼睛豁然开朗,是完全理解了他为什么用那个公式。
很有意思,他心里想着。
讲座结束了,他没有给其他任何学生提问的机会,宣布了讲座结束。
哗,学生们遗憾地收拾着书,议论纷纷:又是罗丹,占用了所有提问机会。
其他教授都不喜欢他,上次卡洛教授让他给别的同学一些机会,他还在不断的质疑,简直是一代挑刺神。
他是最喜欢问倒教授,看教授们出丑的吧?
就是的,估计这样才能让他找到点优越感。
他这样真的能毕业吗?
每次考试的确都是名列前茅,但是没有教授喜欢他,听说没人愿意做他毕业论文指导导师,估计他完了,没有教授带的话,他就只能延迟毕业直到有教授同意他的毕业课题。
叫罗丹吗?艾斯丁嘴角微微翘起,拿起讲义走了出去,走廊上,那个叫罗丹的学生无视着那些充满敌意的眼睛,仍然追上了他,深深给他鞠了个躬:艾斯丁教授!感谢您今天的教导,对我启发很大。
他转头看着他,忽然笑了下:听说没有教授愿意做你的论文指导导师?
罗丹脸色带上了窘迫,艾斯丁抬了抬眉毛:他们是有自知之明,做不了天才的导师吧?
罗丹愕然看向他,一双眼睛微微睁大,艾斯丁忍不住笑了:我刚接到你们大学为期一年的荣誉客座教授的邀请聘书,还没想好接受不接受,不过现在为了你,我觉得可以接受,另外你的毕业论文课题是什么?记住我的邮箱,发给我看看,一年的时间,够不够你通过论文答辩不过我不会做你的指导老师,我让你们院长挂名。
罗丹仍然还在不知所措,仿佛还没有能完全理解他这一席话的意思,显然这孩子并不擅长人际沟通,艾斯丁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白色衬衣下裹着稍微有些瘦削的身体,将自己手里挂着的风衣抖开往他身上一披:回去吧,今晚我就要看到你的论文开题报告,可别生病了。
罗丹不知所措地拉住那显然非常昂贵而柔软的风衣衣襟,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学术泰斗的语意,他竟然愿意为自己的论文做指导!
他满脸通红,看着艾斯丁转身离开,张了张嘴想说话,应该推辞吗?他舍不得,但是这是过于贵重的馈赠,他却一时着急根本想不出这时候应该说出什么妥当的言辞,只看到艾斯丁几步已经走远。
后来他真的在那座大学里头任了一年的教,每一天的课堂,因为有那个孩子而显得不那么无聊。
任教期结束的最后一堂课,那孩子又快要哭了。
直到他询问他是否愿意来自己实验室做助手,他才又惊喜万分地笑了。
那孩子家庭困窘,讲座迟到是因为他去打工回来遇上大雨,迟了,但又不舍得错过他的讲座,于是失礼地闯入了他的讲座。
他是天才,不为庸人所容。
而他也从未被那些庸人所干扰,因为他始终如此专注在他自己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