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梁子结下来,林氏这胎必不好生。若搁在别处也还罢了,偏又是迁进了她永信宫的人,劳心伤神是免不了了。
永信宫听风阁里,林氏倚在榻上愣着神,宫女端了刚煎好的药进来,放在她面前的榻桌上:“娘子趁热喝吧,别放凉了。”
林氏不语,看着那药碗,只是叹气。
那宫女不过十五六岁,也正值活泼的年纪,闻声笑说:“大喜的日子,娘子可不能叹气。腹中的孩子也听着,要心疼娘子了。”
林氏只得勉强笑笑,将药碗端到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瓷匙。
宫女见她心不在焉,又开口:“奴婢喂您喝?”
她却恰好同时开口:“你说……”听到她的话又摇摇头,自己仰首先将药喝了,拭了拭嘴唇,继续说下去,“你说宫里不明不白就没了的嫔妃,是不是挺多的?”
宫女直被吓得脸色一白:“……您说这个干什么。”
这多不吉利?外头老说后宫里头阴气重,不就是因为这些冤死的案子?哪有人在有孕的时候说这个。
便见林氏不再说了,只是又叹气。宫女摸索着她的心事想了想,又笑劝:“您别瞎想,虽说宫里的孩子难生下来,但咱们主位娘娘可是个有本事的——您瞧,皇长子与她自己的六皇子都平安,与她交好的柔淑媛周氏也平安生下一女,和妃娘娘更不必提,一双儿女都好,您住在她宫里,不会有事的,她能护得住您。”
林氏未置一词,平平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是,她知道宸妃的本事,进宫以来的这几个月她无时不刻不能见识到宸妃的本事。
在宫人们口中,宸妃已宛如神佛。
据说她进宫六年以来一直盛宠不衰,与她作对之人却无不损兵折将,更不乏有人连性命都搭了进去。与她交好的则个个飞黄腾达,就连出身低贱的含玉目下也已位在美人了。
可她心里还是不踏实,自有别的事情让她不踏实。
她觉得这深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打从她决定踏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挣脱不出去了,就是宸妃这样的“神佛”也救不了她。
林氏颓然一喟:“可有家书送来?”
宫女略一回思,便笑道:“有,今儿一早送来的。后来为您有喜的事一忙,奴婢竟浑忘了,娘子稍等,奴婢这就去拿。”
林氏淡淡地嗯了声,就不再言。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盼家中一切都好,她也就不算白来这一场。
第119章落水
待得看完家书,林氏总算松了口气。
家里的困境过去了,父亲虽降了职,但好歹出了大狱,也谋了个新职,在映州。
映州是个好地方,原是旧朝国都,称映京。后来改朝换代了,都城才改至此处。是以映州也算富有,城也修得不错,能到映州做官,哪怕只是个小官,也能前程似锦。
林氏长声舒气——她赌对了。
她往京中来时家里已然出事,她一度一心想被撂了牌子才好。她知道家里没什么门路,唯有她这个姿容尚可的女儿或许还能救父。她当时想,若她返乡委身于那个权贵为妾,或许就能保父亲出来。
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有人出来断了她那个念头,也好在她听了。
为天子妾,总比当那些乡绅的妾要好。
皇宫,实在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林氏将家书妥善地收起来,又写了封信回过去,信中讲了自己已身怀有孕的喜事。也就是信刚收好的时候,圣旨到了。
皇帝下旨将她为晋一例,为从七品经娥。林氏谢过恩,客客气气地送走来传旨的御前宫人,又将已收好的信拆开,眉目带笑地又添了一笔,将晋位的喜事也告诉家中。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这些都不重要,她在宫里究竟舒心与否也不重要,她只是想让爹娘安心。
反正她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不能在爹娘跟前尽孝,至少也不要让他们操心更多。
再往后的路,就是她自己的路了。
她也想尽力地活下去,但到底成不成,在拼尽全力之余终究也要看命。
很快入了腊月,天气一冷,嫔妃们本就都爱躲在屋里,坐在暖炉边闲话家常。加上年味渐重,这闲话家常也更多了些喜气,氛围总令人愉悦。
夏云姒这时候总懒得出门,贤妃、和妃与柔淑媛就常结伴同来,含玉与林经娥自也都会过来坐坐。喝一盏暖茶、品两碟点心,逍遥自在。
其中含玉与林氏近来的走动更多一些,这天众人又一道说着话,却是含玉独自过来了。
夏云姒片刻前刚听说林经娥去她那儿坐了坐,眼下见她自己过来,不免奇怪:“林经娥呢?怎的不叫她一道过来坐坐。”
含玉正解了斗篷交给宫女,而后上前福了福,边落座边道:“臣妾邀了她的,她却非说想去湖边走走。一来二去还劝不动,也就只好由着她了。”
“有着身孕,还去湖边?”和妃皱起眉头,“湖边总归更冷一些,潮气也重,易结薄冰,她可当心别摔了。”
“臣妾也这样说。”含玉轻叹,“可她只说自己会多加小心。臣妾只得又叮嘱了她身边的宫人,让他们多注意着些。”
贤妃略显不满:“平日瞧着是个拘谨的性子,这时候反倒胆子大了。也不想想若她有个什么意外,会不会牵连旁人进去。”
夏云姒淡淡挑眉,叫来小禄子:“林经娥有着身孕不免心情不好,要四处走走也不能拦着。但你也带几个人随过去,千万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诺。”小禄子一应,即刻领了几个人赶去。
皇宫之中不比行宫景致那么多,湖也就太液池一处,离永信宫也不算太远。
宦官们未免耽搁当差,脚力都不错,疾行约莫半刻就到了太液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