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仍嗡嗡萦绕着成墨对他今日装扮的溢美,任是已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沈惊鹤还是忍不住有些头疼。
打住,再听下去,这早膳我便是不用,也以饱了七八分了。
成墨摸了摸鼻子,识相地住了口。
待到耳畔终于清静了,他才松了口气准备用膳。沈惊鹤举箸低头看了看白粥,神色微妙地泛起些犹豫。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停在半空没有下筷。
纵使他对口腹之欲所求不高,顿顿的米汤也着实令他有些脸色发青。
他左思右想,索性一拍筷子,偏头命成墨将今日的早膳盛一半送到正殿贵妃处。
主子,这,这
看见成墨惊恐睁大的双眼和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沈惊鹤终于愉悦地朗笑出声。
娘娘这几日凤体抱恙,想来太医知道了也必会嘱咐用些清淡的。我这个做皇儿的,又岂能不好好孝顺一番,聊表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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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啊,一起改善饮食啊!
第7章
成墨走时一脸视死如归苦大仇深,回来时却是脚步发飘,脸上满是做梦一样的恍惚神色,时不时望着提在手上的食盒满面不可置信。
沈惊鹤看着他那呆愣愣的样子,藏去了划过眼角的一丝笑意。他伸手在成墨面前晃了晃,揶揄道:怎么,去一趟就把魂儿都丢了?
闻言成墨浑身上下都打了个激灵,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悚然发问,主子,您可得帮奴才好生瞧瞧,奴才这一颗脑袋可还稳稳安在脖子上?
沈惊鹤轻轻一拍他脑袋,笑骂一声,我身边就你一个机灵的,这下连你都傻了,可叫我去哪再寻一个称心的来?
成墨揉揉脑袋,回想起来还是一脸心有余悸,主子您是不知,奴才哆嗦着向那门廊旁通报的宫女讲清来意时,她们的脸色都整个儿变了。娘娘身旁的大宫女没一会儿就出来拿走了奴才带去的食盒,却没让奴才进去。走之前她斜斜看来的那一眼,奴才还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交待在那儿,回不来伺候您了呢!
你走这一趟辛苦了。沈惊鹤安抚地冲他一笑,可还听得了什么别的动静?
成墨脸色有些尴尬,这奴才虽离殿内隔得远,但倒也仿佛隐约听见了瓷器的碎裂声。想来是哪个粗手粗脚的宫人不小心将杯盏摔了也未可知。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将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打开,奴才险些忘了,这是大宫女让奴才回来前塞到奴才手上的,还叫奴才转告您,说是您对娘娘的一片孝心娘娘已知道了。娘娘也没料到宫中竟还有那阳奉阴违、欺下媚上的小人能将她瞒了去,她自将好生敲打一番,再不叫他们将您轻慢了去。
沈惊鹤看着满满一食盒精致香软的糕点,鼻间嗅得点心甜糯的香气,心情大好。平日矜持清冷的面容也带了几分生动之气,就好似原本画中之人得了一点灵心,精致的眉眼活了过来,神采奕奕令人目不转睛。
他拾起一块放入嘴中,入口即化的香甜让他的双眼餍足地微微眯了起来。
徐贵妃到底有几分手腕,他是不是也应该恭贺一声她终于回过味儿来了?给自己这位初入宫来毫无威胁的六皇子按例配些不咸不淡的物件,既不会费了多少银钱,日后若有朝一日清点起来,又不会落人口实。
徐贵妃出身名门,按理早该对其间弯弯绕绕看得透彻,奈何一时被皇帝气了个正着,这才失了常度。若换做平时,只怕她主动示好来拉拢自己亦是不无可能。
沈惊鹤拍拍指尖上沾着的星点碎屑,又拿帕子仔细抹净手心。能在徐贵妃开窍前送半份清汤寡水去堵一堵她,倒也算是苦中作乐,难得畅怀。
他唤成墨倒来一杯清茶好配糕点,成墨边提着瓷壶边好奇询问,主子,咱们既然也算拜访了贵妃娘娘,可须亦去颐华宫拜见一番端妃娘娘?
沈惊鹤抿了一口茶水,双手环住茶盏杯壁借以取暖,如今我纵是去见了端妃,少不得也要被拦在宫外落顿没脸。我可没有讨骂的癖好,与其上赶着招人嫌,倒不如索性做个不识礼数的粗野小子,倒也乐得自在。
成墨观得他动作,不由也缩缩脖子抱怨道:偏殿本就照不见多少日光,如今司设房却是连一个手炉都不肯送来。八月便已这般寒凉,待得入了冬,还不知要怎样冻煞人呢!
你且看着吧。沈惊鹤闻言却是垂下眼帘,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贵妃娘娘最是菩萨心肠,连糕点都盛了满满一盒送来,又岂会忘了给我们这空旷冷落的偏殿添置些家具物什呢?
他将手心中的茶盏拢得更紧,热气氤氲而上,沆砀水雾渐而愈肆侵吞着如琢如磨的侧颜。深浅轻烟袅袅,模糊遮掩了脸上深思的神情。
北境,涿州。
烽火城西百尺楼,千嶂荒川,长河落日孑然漫绕黑山。
梁延踢开凋敝的碎石,抬腿迈过逶迤碣石间的旌旗。在糙涩黄沙间,他随意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屈起一只脚眯眼打量着这方自己戍卫了三年多的土地。
西陆蝉唱,关城榆叶早已疏黄,身后传来一阵犹豫的脚步声,愈近愈显得几分踌躇。
梁延没有回头,他轻笑一声,充满磁性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秋场上。
旨意到了?竟是比平日的军报来得还要快。
沉默了半晌,怅然的作答声低低响起,将军,圣上命您接旨后即刻出发,莫延误了时机。
知道了。梁延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我走后是谁来接任?
副将搓了搓手指低下头,憨厚耿直的脸上少见地显露出尴尬的颜色,圣旨上说是令卑职来领任。
梁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冰冷的剑鞘,是你么?那就好,我纵是走了也能放心了。他沉吟了片刻,转过头来蹙眉认真望向身后高壮汉子带着伤疤的面容,语调是沉甸甸的严肃。
边防布线和关隘图我已经收在主营的密匣里了,纵然局势有变,你等切不可掉以轻心。记住,寸土莫可失,一民不可扰。
卑职领命!副将下意识挺直了腰背,满面肃容。
眼前这个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三年的将士仍静静地等候着自己发令,梁延悠悠的目光却是转向了空寂战鼓,漫尘狼烟。北境的凛风挟着尖锐砂砾滚滚而来,高城上驻兵枪头的红缨随着猎猎风声缠络晃动。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梁延抬首环望周围金戈铁骑青冢黄云,天边塞鸿哀鸣着飞过一片如血残阳,如今我却是终于可以亲自回去看看京城三年后的模样了,怎么你却是这样一副伤心的样子?
将军!副将眼角发红地唤了一声,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满怀委屈不平,关外胡人铁马还未撤离,陛下就这么急不可耐地
休要再提了。梁延瞳孔紧缩,一挥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下一刻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天家之意如何与我等无关,从第一天踏上北境的土地起,我就率着你们发过军誓。守卫好这一方家国百姓,才为我们浴血多年的夙愿与初心。
紫塞悲风中,副将望着面前一脸沉稳淡漠的高挺身影,心下唏嘘慨然。这名年青将军还未及弱冠,却凭着骁勇锐气与无双谋略捷战连连,生生在胡人铁蹄下以一己之力护卫了北境三年。
若是老将军与夫人泉下有知,也必定是要为您感到骄傲欣慰的。副将揩了把眼角,衷心地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