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陶然居内燃着清冽的甘松香,沈惊鹤方一迈进屋中,便觉得头脑一清,仿佛整个人眼前都敞亮了几分。
与方太常见过礼后,沈惊鹤在他跟前的座椅上落座。眼前束腰马蹄足的木纹桌上松松叠放着几张文卷,沈惊鹤匆匆一瞟,只看到其上爬了满纸的字迹不是模糊不清就是凌乱潦草。
你且帮老夫看看,这几张卷子究竟该如何写批语。方太常将最上层的几份纸卷轻轻抽出,在桌上一字排开。他望着沈惊鹤,看上去有些为难地捋了捋胡须。
沈惊鹤闻言拿起卷子,细细地瞧了起来。将桌上各卷分别扫了一遍后,他的心中也已有了数。
这些卷子的确难批,但却并不是难在如何定档它们有的别字铺了满章,有的墨迹早已晕成一团糊开,还有的通篇不知所云离题万里。若是放在平时,少不得也要被盖下一个劣等打落发回。
然而这些卷子上方写下的大名,却无一不是高门贵戚子孙。
沈惊鹤手中捏着卷边,心下飞速思考。便是旁的学府会惧了这些纨绔子弟背后的权势昧着良心批下良或是优,背靠翰林、直属内廷的太学应也不会有此顾虑。更何况方太常已领任太学掌事多年,早便应见惯了此等只来混日子的公子哥,为何却偏偏要让自己一个初入太学的皇子来代为批改呢?
方太常依旧面色和善地等着他回答。沈惊鹤低下头,目光被其中出现得最多次的两个姓氏吸引了去。
一个是徐,一个是邓。
他悠远的目光轻轻向窗外飘去,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端妃的父亲正是兵部尚书邓磊?这些卷子,与其说是一徐一邓,倒不如直接在旁注上三皇子和大皇子两家。
六殿下可有头绪了?方太常看得沈惊鹤一下变得深邃的眼神,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捋须的手骤然一顿。
沈惊鹤心绪复杂地感慨着自己何德何能,方太常既愿意如此明显地试探自己对于大皇子和三皇子一派的态度,自然是对他的前途与选择生了关切之心。
他抬头望向方太常,对方含着期待的眼神清晰直接地传递着一层含义。
他要先知道他的能力和意愿,然后再选择是否和他站上同一条船,甚至是助他将船划得多远。
六殿下是一位极有才气的学子。方太常静静瞧着他,满含深意地开口,老夫已过知天命之年,早看淡了风云是非。只是小儿不过方加冠,往后前路仍有很长,老夫只盼他能一路随行益友良伴。
若有幸与方兄同路,学生自是愿意与他相携砥砺。沈惊鹤笃定地说完,不再开口,只是拿起朱笔信手在几张卷子底下各批上一行小字,铁画银钩,笔笔锋芒。
他又轻轻将墨痕吹干,翻转过文卷,双手递到方太常面前,询问地挑起眉。
太常,且看学生作答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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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方太常从他手中拿过卷纸来,一张张细细看了起来,待到全部看完,却是不由得抚须朗笑出声。
六殿下,我早便说过了你最是个冰雪聪明的。
但见那几处本应被大大写下一个劣字的位置,却是换上了几句巧思诗行。一篇白字连篇、频频笔误的卷子批着惟解漫天作雪飞,字迹模糊墨痕糊染的那篇写着草色遥看近却无,还有一篇虽然写得洋洋洒洒但却不知所云、离题万里的,龙飞凤舞批着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一联,最后有篇蹩脚生硬、词不达意的文章赫然写着高山打鼓四字。
方太常略为愕然,这前面几句诗倒还好理解,最后的这四个字又当取何意?
沈惊鹤微微一笑,神情有些狡黠,高山打鼓,岂非正是扑通扑通么?
哈哈哈六殿下,你可真是大大出乎老夫意料啊。方太常拊掌大笑,借着鼓声批他不通不通,当真可谓心思玲珑!
太常过誉了,学生哪有什么玲珑心思。不过是寻了一中庸之道,既不违背自己的道义,又不在尚无根基时便生生得罪了这群高门子弟罢了。沈惊鹤笑容渐收,望着方太常,语气饱含深意。
这中庸之道,非有大智慧者却也难及。方太常将这几张卷子细心收起,深深看了沈惊鹤一眼,六殿下如今做得便很好。只望日后遇到风浪时,你亦能记得此时批阅文卷时的心境。世间诸事,往往刚极必折,慧极必伤。有时小忍韬光养晦,却是为了将来得成大谋,一鸣惊人。
学生受教了。沈惊鹤起身深深拜一礼,目光中有些动容,但若真有人欺到自己头上,也只能忍气吞声么?
方太常将他扶起,意味深长地开口,一味隐忍当然不可取,你我皆知凡事若只是退避,倒也会渐而失了长风破浪砥砺直前的勇气。老夫观六殿下晨诵时做的那首咏柳诗,便知道殿下心中已知何时当忍,何时当进了。
沈惊鹤心下感慨良多,他静静立于原地,郑重地颔首许诺。
学生必不负所望。
从陶然居离开后,沈惊鹤只觉得往日的蔽眼烟云骤然从眼前散去了不少,心中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通悟。从入宫以来,再到进入太学读书,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有时却也不免困惑,自己所做的每个抉择,是否都能将他引到初心所向的地方?
长风吹过林间狭窄蜿蜒的小径,仿佛也带走了脑海中时而扰乱心绪的犹疑。至少他此时所踏过的每一寸土地,所经行的每一条道路,都是自己甘之如饴的。更何况,在这漫漫长路上,有良师,亦有益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有这种感觉,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个人在浩大天地间茕茕独行。
思及此,他的步子不由更为轻快,嘴角也挂上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刚见过了良师,不知那个或许可称得上是自己第一个益友的人,如今又在哪处挥戈舞剑呢?
沈惊鹤走到林荫道的分岔口处,沉吟了片刻,还是选了更为幽静的一条。他隐约记得梁延曾说想找处僻静的地方练练武艺?心中思索着,脚步却是未停。沈惊鹤也不知自己怎的,偏偏想在这时去看一眼他。
明明之前才说了明日见的
他脸上微微一热,然而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既是朋友,有了顿悟之处想要一同分享,又岂有生生拖到第二日的道理?
杂草蔓生的小路逐渐曲折,经过一处清澈水塘旁的假山石,沈惊鹤正待往前走,却蓦地听见石头背面传来一阵嘈杂低语和推攘争执声。他本不欲搭理绕路经行,可是却因为其间夹杂的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而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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