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愿意教我习武?沈惊鹤期待地望着他,然而很快又有些不自信地皱了皱眉,可是我已经十六了,筋骨都已俱成形
不碍事的。终于到了空旷处,梁延松开手,在他的肩膀与手臂处前后轻捏了捏,你筋骨柔韧,又仍是少年。若不是指着要练成那以一当百的功夫,普通的健体防身,倒是并不难做到。
梁延接着细细地给他讲解一番平日里应当如何锻炼体魄,又将最基础的基本功教给他。沈惊鹤仰起头认真地听着记下,打算回去后便每日早起半个时辰锻炼。
这些俱是些打底的功法,你且先练着。待得日后身量再长开些,我再一一教给你新的。梁延看着沈惊鹤两眼微亮地点点头,心下又是一声微叹。
想到日后他练武时要吃的那么多苦,他便忍不住心生不忍与怜惜。然而望见沈惊鹤眼中满盈着的对未来的期许与欣悦,他又舍不得因为自己的私心,阻拦了少年坚韧成长的步伐。
也罢,他既不喜欢自己一味在身前护着,那他便迎着一路风霜,与他携手并肩吧。
梁延弹了一下湛流的剑身,湛流似乎也极通人性地感受到了主人心境的明朗,微微嗡鸣着欣喜回应。
今日正好携着湛流,我不如便先教你一些普通的剑式吧?梁延想了想开口。
沈惊鹤欣然点头应下。梁延便上前一步走到他的身旁,拉过他的手覆在寒光四射的剑身上,令他闭目感受着手下剑的气息。
要练剑,首先便得与剑建立默契。你不用害怕剑的锋芒会伤了你,只要它在你手中,它便只会一心一意认你为主,呼吸行动全凭你的指挥。梁延仔细观着沈惊鹤的神情,悉心指点着。
沈惊鹤手下便是冰凉的剑身,他敛住呼吸悉心感知着,仿佛真觉得湛流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倏尔睁开眼,微笑着抬眸望向梁延。
这便感受到了?你果然很有灵性。梁延的称赞让沈惊鹤情不自禁微勾了勾唇角,望着他笑盈盈看来的一双眼,梁延的眸色轻轻闪动了一二分。
接下来我们来学些基本的剑招,你随着我手中的动作,好好观摩一下用剑的轨迹。
梁延松开手,绕到他身后,却是用环抱一样的姿势自后覆住他。一手叠在他的手上紧握着剑柄,另一只手虚扶在沈惊鹤腰处,以便带着他学会如何用周身的力量使力。
沈惊鹤的身子微微一僵。明明隔着冬日厚厚的衣袍,他却仿佛根本无力抵挡身后的温热透到肌肤之上。熟悉的气息又铺天盖地将他罩住,那挟着北境疆场的冷冽,此刻却如同手中温驯的三尺长剑,尽数化作了一往无前又忠诚不二的温柔。
梁延沉稳如醇酒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胸腔因发声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了后背,攀爬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沈惊鹤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背后有力的阵阵心跳声,仿若让他的心也跟着惶惶不安地轻颤了起来。
这第一招,乃是刺。
梁延握住他的手,引领着他握剑屈肘,上提至腰腹,再以平剑之势向前猛然直刺。剑芒宛若蛟龙出水,挟着利光迅疾往前飞去,惊散了飘飘摇摇的琼霜飞雪。
第二招,点。
梁延正待继续引着他,却发现沈惊鹤半边身子都紧张地绷直。他笑着轻拍了拍沈惊鹤的右手腕,充满磁性的话声近在耳畔,放松些,你这样如何练习?
沈惊鹤深深呼吸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别过头暗暗朝他飞了一眼。
这人还说,也不看看是谁让他紧张如斯
莫名其妙吃了沈惊鹤一记白眼,梁延一时竟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觉得兴许是自己方才要求太过严苛了,于是他的动作又刻意再放轻了几分。
来,我们继续。点剑的提腕,讲究的是短促而有力。梁延握紧他的手腕倏尔向上一提,又借积力直达剑尖下锋,势道凌厉地骤然向下啄击,周围竟隐隐传来破空之声,寒星四溅。
很好,我们再来学习第三招
沈惊鹤咬牙挣扎再三,还是认命般地气馁开口,声音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梁延,你能不能退开些,让我自己来。
怎么了?梁延仍半抱着他,有些讶异地低头追寻他的目光。沈惊鹤却是别过头不看他,墨发间露出的耳尖有些微红。
他定了定神,明明已决定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情绪,话到嘴边,却仍是不免有些难为情。
你一贴近我我脑袋里就跟灌了浆糊似的,明明很努力去记,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说完后,也自觉此番话十足的古怪,赶忙掩耳盗铃地低下头去。
梁延在他身后足足愣了半刻,这才轻笑了出声。刚开始只是从紧闭唇角间不经意溢出的几声闷笑,到最后,竟是再也忍不住似的一把将他搂得更紧,整张脸都埋在他乌发逶迤的肩窝中,扬声朗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沈惊鹤只觉得连手都僵硬得不知往哪儿放了。梁延灼热的鼻息隔着衣领轻拂在脆弱的脖颈上,让白皙的肌肤都不知所措地染上了微红。他本想让梁延听了话放开他,谁知道梁延反倒将他扣得更近,一丝一缝也不留,仿佛要将脊背与胸膛间的空气尽数挤压出去。
他胸腔的震动因着一下比一下朗澈的笑声愈发清晰,沈惊鹤头晕目眩之时,只觉得根本分不清有如擂鼓的心跳声究竟属于他们之间的谁,抑或那声音根本就合拍得化为一致。
我笑,是因为我很开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延终于肯放开他,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轻轻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在对待着世上难得的珍宝。他低垂着眼望来,唇畔仍勾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沈惊鹤望着他温柔看来的目光,一时竟有些发怔。
他好像,从来没看梁延笑得这么开心过?
笑就笑吧。他泄了气似的别开了眼,反正,又不是没在你面前丢脸过。
梁延但笑不语,好半晌,重新轻轻拽过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微勾。
再练会儿?
嗯。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暮云低垂,北风卷挟着冰凉的碎雪迎面吹来,星星点点的霜色便落满了衣角发间。
青缎帘子的马车已稳稳在大道上停好,马蹄左右踩动着,在覆了薄薄一层落雪的石街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浅印。
真要走了?
梁延陪沈惊鹤慢慢走到了将军府门外,看着他裹在白色鹤氅间顾盼神飞的清俊眉眼,心中似是要软成一滩水,晃漾满盈的都是不舍。
嗯,好不容易雪快停了,等会儿若是风再起,恐怕路上也要难走了。沈惊鹤一路走来的步子也比平时磨蹭了不少。然而府中看着长长一条道,真正走起来却是短极了。他只觉得还没跟梁延说上几句话,便一晃眼已到了府门外。
梁延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又抬起头看了看半暗的天色。
怎么了?沈惊鹤也跟着抬起眼。回巢的倦鸟旋飞过天边,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梁延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面上又显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但盼风雪来。
留你在此地。
沈惊鹤的呼吸窒了片刻,梁延的笑容晃得他目光微微地一闪,只觉得心底有一处被轻挠了挠。
我,我真该走了
他退后一步,梁延却已是伸过手来,借着层叠衣袖的遮掩,捉住他的手牢牢握着。
沈惊鹤低头望去,冬日的袖袍掩去了他们相连的手,然而他却知道,梁延紧贴着自己的掌心是多么的温暖而干燥。
张伯收拾得利索,我这府中又有一处客房可以住人了。梁延不肯放开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沈惊鹤因他的无赖忍不住一笑,我早说了,我可没那么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