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了梯田之法,的确不需要再发愁耕田面积问题了。但是南越春夏多雨,如果把山坡土地分割成一块儿一块儿的,雨水会不会容易沿着山丘冲走土壤?
张文瑞嘴巴大张,听得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高明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上官想出来的锦囊妙计提出质疑;喜的自然是终于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治一治他。当下他就拨开人群走出队列,一手指尖几乎要戳上高明的鼻子,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八辈祖宗都被侮辱了:
大胆!大人饱读群书,巧思惊世,救南越大地的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此等值得被载入农史不,是被载入国史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妙法,岂容你随意质疑侮辱?你这是大不敬!
沈惊鹤没理气得破口大骂鼻孔出气的张文瑞,却是颇为惊喜地看着高明。高明这话一出,他就知道这是真正在农学上下过功夫的人。若非有扎实的农学基础作支撑,又常在农田里亲身耕作,是断断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一层的。
梯田的确对解决种植面积不广这一点卓有成效,只有一条,那就是如果不合理规划,则容易引发雨水对土地的侵蚀。不过,解决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
沈惊鹤非但没有如旁人所料想的那般生气,反而朗声一笑,走上前充满赞许地拍了拍高明:很好!不愧是一郡之田曹,反应之迅捷,不可不令人赞叹。
不去看张文瑞骤然大变的脸色,沈惊鹤径直走向桌案,提起笔又在草图旁边勾画了几道。
方才其实不曾画完,再加上这几道,才是完整的梯田样貌。
众人闻言,纷纷聚集到桌案前观看。
沈惊鹤一手指着新补上的几笔,一边开口解释:只要在梯田边缘围砌上石墙,就能够避免雨水冲刷走土壤。如若石材有限,也可以改用洒了草种的土埂。除了防止土壤流失,这些石墙土埂也能帮忙蓄存雨水,保证稻米长年保水,生长茁壮。
绝妙,实在是绝妙之策!孙默对于农事虽然不算精通,但凭借着草图和沈惊鹤的解释也能洞见未来光明的前景。他转头望向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为一国皇子,本应远离草野,却在看似山穷水尽的情况下,石破天惊地提出这样一个充满建设性的构想。张文瑞虽然善于奉承,但他有一句话却是没说错这是值得被载入国史的惊天一笔!
孙默不由得沉默下来,眼中情绪涌动。再有天赋的人,为了想出这一方法,也必定得阅览大量先朝农书。而如果不是当真把南越的百姓放上了心,又有谁会甘愿耗费大量时间看这些枯燥的典籍呢?
于是在沈惊鹤放下草图一转头的光景里,他就发现孙默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充满了浓厚的敬意与慈爱?
忍住心中油然而生的古怪之情,沈惊鹤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弯起嘴角一笑。
张文瑞脸色苍白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人流在桌案旁往来,忍不住死死瞪着高明,上前一步咬咬牙还要开口,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猛地一扯
够了!你适可而止!
张文勋向来严肃的面色此时有些气急败坏,他狠狠拉住张文瑞的衣袖,低声吼了一句。
张文瑞心不甘情不愿地撇撇嘴,冷哼一声,甩开了堂兄的手,到底没再多言。
角落的这一幕并没有引起仍激烈讨论着梯田一法的众人的注意,只有沈惊鹤的眼神悄悄从二人身上滑过,眼底闪过一抹兴味。
大人。高明站到沈惊鹤面前,憨厚地挠了挠头,全然不知刚才自己险些又要被指着鼻子大骂一通,这个梯田之法以后要怎么执行下去,可能还需要大人多教教下官。
你放心,后续我还会继续和你商讨。开梯田还需因地制宜,实地考察,不是一日两日急得来的事。沈惊鹤言语温和。
下官知道了。高明瓮声瓮气答道,偷偷看了沈惊鹤一眼,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大人,您不仅样貌生得好,脑子生得更好!
沈惊鹤嘴角微抽,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让他回去。张文瑞说他性子直,一根筋,其实倒还真没冤枉了他。
孙默在脑海中的构想早如脱缰野马一去不返,此时已进展到沈惊鹤是如何在深夜只披一件单衣挑灯夜读农书的图景了。见到沈惊鹤似是朝自己这处望来,不禁迎上前心疼而微有责备道:
大人,下官知道您勤勉爱民,但是还当以身体为重,早些歇息。
沈惊鹤莫名其妙地朝院子外望了一眼。
天色湛蓝,阳光灿烂。
孙默这才反应过来,略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面色刷地一下恢复成一本正经。
如今温饱一事已有着落,不知关于海寇一事,大人有何办法呢?
沈惊鹤闻言,神秘一笑:我没办法,但我有一个人。
第90章
梁延一脚踏进府衙大门,正正对上其他人齐刷刷转头期待看来的目光。那具高大英武的身躯愣了愣,匆匆脚步却是没停。
沈惊鹤赶忙绕开众人上前迎过他,咕哝着微微埋怨:你可算回来了,我正准备派人出去找你呢。
这个梁延,把一杯吹凉了的蜜水塞到他手中后就转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见过属官也顾不上,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去干什么了。
你方才去哪儿了?沈惊鹤领着梁延并肩走回正堂,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
梁延想到自己方才办成的事情,一向冷厉的眉眼难得浸上了点点温柔之色: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下官见过梁将军!
梁延和沈惊鹤一道南下的事情,早就随着沈惊鹤南越郡守的任命一道传到了南越。众人见到他与沈惊鹤举止亲密,又身披甲胄英武不凡,自然也不难猜得他的身份。
行军打仗之事,我原是个外行。不过,真正的战神,可是站在这儿呢!沈惊鹤笑推梁延一把,对着众官吏打趣道。
这位便是十六岁袭父先志驱逐北胡,后又一举剿灭邓贼平叛西南的梁将军么?下官虽居南越一隅多年,但是当年莎车草原那震惊朝野的一战也早有耳闻。将军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了!
沈惊鹤眼中隐隐有惊奇的光芒在闪烁。这话若是由主簿张文瑞说出来倒还不算什么,可偏偏开口的人却是郡丞孙默。这位老人绝非阿谀奉承之辈,能当着梁延的面如此真挚地夸赞,必然是出于万分的真心实意。
想不到我们梁大将军这么厉害,都声名远扬到这儿了。沈惊鹤不引人注意地屈肘捅了捅梁延,悄声说道。
梁延轻笑一声,微偏了头在沈惊鹤耳畔说了句什么。他面色不变,沈惊鹤白嫩的耳垂却是倏尔染上了一抹红色。
gu903();没有理会沈惊鹤暗暗瞪来的一眼,梁延鹰隼一般的目光环视一圈,开口的声音沉稳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