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下的令,我只奉命,其他一概不知。”
“王伦为何去登州?”
“他去了登州?”
“他身边跟了两个人,不是窦都知所差?”
“两个人?”
“清明那天,杨太傅赶去虹桥,王伦也去了那岸边。其中缘由,窦都知也不知情?”
“我只奉命护行??”窦监眼中露出失望,甚而有些委屈。看来他确不知情,杨戬也并未全然信任于他。杨戬一死,他失了依靠,今后恐怕极为艰难。
“窦都知也不知王伦下落?”
窦监摇摇头,两眼失神。
“窦都知可知唱奴李师师近来动止?”
窦监呆望门外,片刻才回过神:“李师师?你问她做什么?”
陆青见他事事懵然,便笑了笑:“多有搅扰,在下告辞。”
“慢着。你既然来了,便替我相一相。”
陆青微一沉思,道了句:“从此孤舟迷江海,何如村岸泊炊烟。”
窦监听后,又怔望向门外松荫。半晌才回过眼:“多谢陆先生开示。我会差人留意查寻王伦与王小槐。另外,李师师似乎也失踪不见,李供奉暗中派了人去寻她。”
“李彦?”
“嗯。此事不寻常,陆先生自家当心——”
第十六章奇死
在德不在险。
——宋太宗?赵光义
一、手臂
赵瓣儿站在瑶华宫门前,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若不是这瑶华宫严禁男子进入,她还到不得这里。不过,由官府委派女子来查案,还绝无先例,自然难以让开封府开具官告书凭。倒是瓣儿自家想出一个主意:二哥赵不弃和开封府司法参军邓楷相熟,邓楷又是个随和人,央他来做个引介,半公半私,既能入得了瑶华宫门,又能免去公文麻烦。
万福便去寻见邓楷,邓楷听了立即满口应允,身穿官服,自己骑马,给瓣儿雇了顶轿子,一起来到瑶华宫。
这时见瓣儿笑,他也笑起来:“果然是赵将军的妹妹,寻常女子只听得泥里埋了只手臂,避都避不及——”
瓣儿笑着应道:“手臂长在人身上时,没见谁怕。断下来,仍是那只手臂,为何要怕?”
邓楷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和瓣儿一起走上瑶华宫门前台阶。瑶华宫并不大,但院墙极高,墙头树木幽茂。门楼尽刷作青绿装。大门紧闭,只开了右边一个小侧门。虽近邻金水门外闹市,却极雅静。
刚走到那侧门前,里头便迎出一个中年葛袍女冠,冷眼打量过来,认出了邓楷。
邓楷也已收起笑脸:“前几日那手臂一案尚未勘查明白,上回那内监来时,遗漏了几桩要紧证据。开封府不好再去劳烦内侍省,瑶华宫又禁止男子进入,特去宗室延请太宗皇帝六世孙、宁远将军赵不尤之妹、宗姬赵瓣儿前来代为查问。”
“我进去禀告都管。”
那女冠冷着脸转身进去了。瓣儿知道,道教宫观之中,方丈为长,监院当家,都管为第三位,辅佐监院管领内外大小事务。半晌,那女冠引了一个五十来岁女冠,身材瘦高,绯色道袍,神色更加冷厉。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冠,身穿青色道袍。
邓楷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道,那都管听后,冷眼扫视瓣儿,瓣儿将目光迎了上去,不傲亦不怯。那都管移开目光,冷声说了句:“随我来吧。”
瓣儿朝邓楷偷偷一笑,抬脚迈过门槛,跟了进去。那都管并不回头,边走边问:“你要查问什么?”
“一共六件事:一、先去看那埋藏手臂之处;二、瑶华宫可有男子混入?三、发现手臂前几日,进出宫门的女冠;四、那几日可有宫外女子进出?五、宫中可有人认得左手生了六指之人?六、宫中近一个月来,可有异常?”
“第一件,巡照带你去看;第二,瑶华宫常日只开这一道侧门,绝无男子敢走近门前台阶;第三,进出宫门的女冠,叫巡照给你列个单子;第四,瑶华宫并非一般道观,除非宫里贬放妃嫔,从不许宫外女子进入,正月以来,你是头一个;第五,我已问过,并没有谁认得六指男子;第六,瑶华宫不许有异常。好了,你请便——”
都管说罢,仍不回头,快步向前,走进前殿,留下那个年轻女冠陪着瓣儿。瓣儿这才明白,都管口中的“巡照”正是这年轻女冠。巡照是宫观中监察一职,执掌规令,协理宫事。瓣儿看她虽只比自己年长几岁,却面色苍白冷肃,透出些凌然威严之气。她只冷扫了瓣儿一眼,清声说:“请随我来。”便向前殿侧边的一条青砖路行去,瓣儿忙快步跟上。
头一回进到这瑶华宫,瓣儿不住扫视四周,中间是接连三座殿,灵宫、玉皇及藏经籍的三清阁。两侧是一排排院落,比其他道观格局小许多,但檐宇清峻、雕栏精巧,多出一种秀整之气。地面尽都是青石砖,清亮光洁。沿着周边黄土刷饰的围墙,全都是高茂古木,满眼葱郁。沿路极少见到女冠身影,偶尔走过一两个,也都低眉敛容、神情谨肃。四下清寂,连脚步声、呼吸声都比常日显重,瓣儿不由得浑身一阵阵发冷。
走到后院,是一大座院子,但乌漆院门紧闭,里头只间或传来咳嗽、洗涮、拍打衣物声,此外只觉得那是一座空院。瓣儿猜测,这必是幽禁嫔妃之地,哲宗孟皇后恐怕便在里头。她二十三岁时被诬为“阴挟媚道”,废居于此,当今官家即位后,虽曾将她召还宫中,但旋即又贬回这里,至今已近三十五年。
瓣儿心想,这冰冷院子,自己恐怕一天都受不得,何况三十五年?除了孟皇后,里头不知还囚禁了哪些含冤妃嫔。不知将来能否寻到机缘,来替她们查清冤情?
她正想着,那巡照朝她冷眼示意,随即拐向左边,沿着那冰冷大院子的外墙巷道,向南走到瑶华宫后院,一片池水,四周错落种了些花木,清幽中透出些萧疏寒意。靠后墙,是一排六座小院落。其中一个院里传来狗吠声。
那巡照引着瓣儿沿花木间碎石小径,来到西墙附近,那里种了一大丛芍药,枝叶鲜绿。巡照伸手指了指叶丛后面,瓣儿凑近弯腰一看,那里泥土被挖出了一个小坑,里头隐约还有些乌黑土粒,应是血迹所浸。她注视片刻,直起身,环视四周。在这里偷埋人臂,后边那一排院落里住的人最便宜。其中,靠西这两个院子尤其近便。
于是,她问:“后面这排院落里,住的都是哪些人?”
“这后面住的是瑶华宫二十四位执事,四人一院。我住在第二院。”
瓣儿记不清二十四位执事究竟有哪些,便问:“能时常出入瑶华宫的有几位?”
“只有都厨、经主、化主、公务四人。都厨每日清早去菜市采买油米菜蔬,经主每一旬出去寻买一回经籍,化主主掌募化,公务管领宫外房田租课,后两位执事须不时进出。”
“宫里人向外携带物件,可会查问?”
“宫中物件,严禁带出,出宫都会细查。”
瓣儿听后,点了点头。在家中,她已与哥哥赵不尤商讨过。瑶华宫门禁极严,男子极难混入。何况那手臂十分粗壮,六指人身材也一定健壮,更难蒙混入宫。即便混入,他身死之后,尸首其他部分也难掩藏,除非将剩余尸身带出宫,这又更难,因而,六指人应该是死于瑶华宫之外。
若真是如此,此事则更加古怪,为何有人冒险将两只手臂带入瑶华宫花园去藏埋?原因恐怕只有一个:藏埋者遭人利用或陷害,手臂偷藏在她箱笼或袋子里,带进瑶华宫后她才发觉。她因某种缘由而心虚,不敢声张,才趁夜将其藏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