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歪着脖子看她,神情陌生,也像是在透过她看身后的一群人。
林厌的身后只有雪白的一堵墙。
喂,江城市公安局,陈初南的家属吗?您女儿的遗体找到了。
很抱歉,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法医和痕检部门都尽力了
林厌在她的眼中化成了光怪陆离的光线,一会张牙舞爪,一会碎成了碎片。
说记是遗体其实也不过就是躺在解剖台上的一堆烂肉。
她透过那遥远的光阴看到了过去,她看见了那晚殡仪馆里惨白的灯光,她看见了自己嚎啕大哭瘫软在地,也看见了自己跪在警察面前抱着人家的腿不撒手求着他们尽快破案。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
她日日夜夜徘徊在市公安局门口。
一年过去了。
她去上访,被人赶了出来晕倒在大街上。
两年过去了,她发给省公安厅、纪委、监察部门的举报信犹如石沉大海。
三年过去了,她卖了房子,沦落街头,与乞丐为伍,走哪怀里都揣着一叠寻人启事。
她就这样捧着个破碗,杵着一根棍子,穿着一双露脚趾的布鞋,走出了江城,走出了滨海省,走遍了大江南北。
五年过去了,她疯了。
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渗出了泪花,拿着剪刀颤颤巍巍起身,一步步逼近林厌:是你是你是你杀了她
还有你们!她拿剪刀在空中胡乱比划着,林厌往后退着,用眼神示意其他人趁这个机会赶紧把人摁下来。
陈阿姨她嗓音晦涩,启口艰难,再三克制情绪才让自己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您先把剪刀放下,我带您去找初南,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在她接近陈阿姨的同时,几个医护人员也从背后悄悄绕了过去,她似有所觉,猛地一转身,剪刀雪亮的刀锋就冲着医护人员的脸比划了下去。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林厌暴起,直接从身后死死拖住了她的腰,把人拽回来。
老人挣扎着,哭嚎着,嗓音凄厉无比,那尖利的剪刀嘴就一下一下朝着林厌的手背扎了下去。
她没躲也不想躲,任由锋利的剪刀在自己的手背上开了几个小洞。
赶上来的医护人员七手八脚把人摁倒在地,一支镇静剂下去,老人终于安静了。
林厌从地上把人轻轻抱了起来放上床,她力气不大,但陈阿姨特别轻,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医护人员替她换上干净的衣物和被单,林厌转身阖上了门,下属递过来纸巾。
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她低头端详着自己还在往外渗血的手背,心想:这点痛比起陈阿姨,比起初南来,又算的了什么?
平时都好好地,怎么突然会下属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厌冰冷的目光骇得吓住了嘴。
那种眼神和刚刚里面的那个人挥舞着剪刀乱捅一气的时候十分相似。
他毫不怀疑他再多说一句就会被人拧断脖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额上冷汗津津。
滚
他如释重负,微微鞠了一躬快步离去。
走廊里只有寂静的风。
林厌靠着墙根滑坐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是初南的生日啊。
***
一室噤若寒蝉。
宋余杭带头站在前面承受冯局的唾沫星子。
都是饭桶!饭桶!一整个刑警队叫人家耍得团团转,没抓到人也就算了,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纳税人的钱就养了你们这帮酒囊饭袋!!!
冯建国越说越是个气,桌子拍得震天响:平时训练的时候一个个耀武扬威的,老子天下第一难逢对手,把你们那吹牛B的功夫拿出来一星半点儿也不至于输得这么难看!
被黑衣人打伤的那两名队员至今还躺在医院里,一个肝挫伤,记一个颌骨碎裂。
宋余杭动了动嘴唇,什么话也没说微微低下了头,作为刑侦支队副队长,行动总指挥她难辞其咎。
冯局,您别生气,别生气,注意身体,当务之急还是破案要紧。张金海想要扶着人坐下被人一把拂开了,冯建国虽然面上拒绝了他的好意但也不可能真的做的太过,还是接过来了他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给自己消消火。
指纹比对的怎么样了?毒物分析出来了吗?
方辛战战兢兢从队伍里站出来:啊比比对好了针筒上确实只有李诗平一个人的指纹,现场也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指纹、足印和血迹。
另一个助理法医也站了出来道:初步判断死者孙向明为氰化物中毒,死亡时间为上午十时左右,屋里开了空调,实际死亡时间可能比这个还要早一点,而另一位死者李诗平的口腔里则检测出了残余的砷化物,俗称砒霜,剧毒。
现场有打斗的痕迹,死者孙向明左手腕上臂下均有大范围擦伤,经鉴定与门口侧面上的挤压痕保持一致,从木屑里也检测出了他的皮肤组织。
死者李诗平左侧颈部皮肤上留有四个不太明显的扼痕,右侧一个,左右扼痕均与孙向明的指纹相符合,从李诗平的指甲里也提取出了衣物纤维,经鉴定与孙向明身上穿的睡衣是同一件。
因此我们认为,死者孙向明与李诗平发生了激烈的搏斗,李诗平在搏斗中处于下风,但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把装有氰化物注射液的针筒扎进了他的脖子里,一击致命。
而李诗平身上除了孙向明留下的扼痕外,并无其他体表伤痕,初步推断为自杀。
冯建国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焦头烂额:那现场出现的那个黑衣人怎么解释?
宋余杭动了动嘴唇,嗓音喑哑: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就连门把手都被人擦过了,要不是我们出现的及时,这根本就是一桩蓄意报复仇杀后畏罪自杀的戏码!此人有丰富的反侦查意识,是个老手,或者
根本就是警务工作人员!
她后半句话没说完,冯局挥了挥手,示意人都散了。
宋余杭跟着其他人往出去走,冯建国抿了一口茶水,叫了她的名字。
宋余杭留一下。
***
技侦办公室。
方辛倚着桌子站着,手里端着卡通瓷杯,还在想着丁雪那个案子:死因真是迟发性溺水啊?
段城仰面躺在椅子上,手里举着外封是公务员考试用书,内里是一本花里胡哨的泳装杂志。
那还能有假,毕竟是林法医做的鉴定,在滨海,不,全国也是有名的权威。
方辛抿了一口奶茶,眼神也有点怅然:那倒是,就是挺可惜的,你说在生命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她都那么痛苦了,还惦记着从前和李诗平见面的地方,这得是多大的执念呐。
gu903();也许做刑警的人总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别人的人生,从细枝末节里感受辛酸苦辣,然后有某一个瞬间人类共情的本能也能让他们体会到受害者的痛苦,尽管,也只是一点点,也足以让年轻的心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