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1 / 2)

黎枝枝总算逃过一劫,连着几日躲在疏月斋里,不敢出来露面,往后宋凌云再来,她便远远避开,或是称病不出,两人连面也碰不着了。

后来有关于宋凌云的事情,还是黎枝枝在下人嘴里听来的,传闻他不肯娶那位早已定了亲事的青梅未婚妻,却又毁了人家的清白,还闹着要退亲,一时间流言四起,沸沸扬扬,那女孩儿受不住,投水自尽了。

宋凌云曾经想来求娶黎素晚,自然是叫黎府给推拒了,转头立马把黎素晚嫁给了宁王世子,再后来太子被废,宁王做了储君,黎府也跟着一荣俱荣,扶摇直上。

这是黎枝枝上辈子死前所知道的,兴许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这并不妨碍宋凌云是个人渣的事实。

而现在,这个人渣还端着那副斯文君子的假面,正在应对黎岑的问话,看起来毕恭毕敬,进退有礼。

黎枝枝实在不太想看见他,毕竟脏东西看多了,让人的心情就好不起来,可听这位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止及笄日那一天,往后还会多多来拜访,毕竟是嫡亲的姐妹,不要生分了。

因是傍晚来的,宋家母子当天就在黎府歇下了,到了夜里,黎素晚照例来疏月斋干活,黎枝枝一边若有所思,一边盯着她看。

黎素晚被她瞧得浑身不对劲,只觉得头皮发麻,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黎枝枝笑眯眯地威胁道:“晚儿姐姐,可不许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哦。”

黎素晚:……

她憋闷不已,这些日子简直看够了黎枝枝的脸色,偏偏还不能反抗,只能任其折辱,黎素晚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五月十八及笄日,等过了那天,她一定要黎枝枝百倍偿还。

黎素晚一边恨恨地想,一边抓着抹布擦柜子,却听黎枝枝忽然问道:“晚儿姐姐,今天那位宋表哥,你同他熟识么?”

黎素晚愣了愣,转头看过去,却见黎枝枝正笑吟吟地望过来,黎素晚和宋凌云其实并不熟,毕竟黎府和宋府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来回都得小半个时辰,两边来往也不甚密切,黎枝枝为什么会突然打听起他来?

短短片刻,黎素晚的心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她想起之前在花厅里,黎枝枝第一次见宋凌云的态度,笑得娇柔,还盯着宋表哥看了很久,莫非是……

黎素晚便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们是表兄妹,打小就认识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你问他做什么?”

黎枝枝坐在桌边,双手捧着脸,像是有些羞涩,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罢了。”

黎素晚信她才有鬼了,心里顿时冷笑不已,她其实对宋凌云这个表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模样长得算是俊,学识尚可,家世也就平平,和她心里的标准比起来,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若是黎枝枝瞧中了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黎素晚心中思绪万千,擦桌子的动作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黎枝枝坐在旁边盯着她看,觉得有趣极了。

这两人要真是凑在一块,岂不是烂锅配烂盖?只是可惜了宋凌云那位青梅竹马,不知究竟是哪位佳人?

黎枝枝心里思索着,是不是该去打听一下,想个法子提醒提醒对方,及时回头,免得又白白丢了一条性命,为了那种人渣,当真是不值得。

……

次日,明园山色堂。

“梅为四君子之首,其性孤高傲然,不落俗流,稳重自矜,故而梅枝落笔需重,梅花入色要浓,如此方能既素又艳……”

堂上悬着一幅素绢,身着青衫的先生正在执笔作画,一边徐徐讲解技法,他动作娴熟,只寥寥几笔,便有数枝寒梅跃然笔下。

待这一节讲罢,他便搁下笔,让学生们自己开始作画,周先生平日里脾气颇好,唯有在作画的时候,十分较真,谁也别想糊弄他,正色叮嘱众人道:“一炷香为限,每人画出一幅寒梅图来,若是未完成,月课考试评为丙等。”

学生们听了,连忙纷纷坐正,月课是一月一考,按评级等第行赏罚,丙等为最末,谁得了怕是要被人笑上整整一年。

黎枝枝打开书袋,在里面翻来覆去,也没找到昨日备好的朱砂染料,她明明亲眼看见海棠放进来的,怎么不见了?

苏棠语坐在旁边的书案,见她似有异样,面露疑惑地看过来,小声问道:“枝枝,怎么了?”

恰巧周先生回头望见,提醒道:“肃静。”

黎枝枝向她无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尔后拿出作画用的笔,开始磨墨,正思量间,她忽然想起来,昨天黎素晚似乎在书案边晃了一圈,只是她那会在做刺绣,并未在意。

这么想着,黎枝枝转头朝黎素晚的方向看过去,她的桌上正摆着一盒朱砂染料,对上她的目光,黎素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眼去,这般明显的心虚,黎枝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本以为她这几日安分了,却不想背地里仍旧不肯消停,黎枝枝心中冷笑,不再理会她,而是回过头,望着面前的宣纸思索起来,光有墨,却没有朱砂,这幅寒梅图看样子是画不成了。

眼看一炷香的时间慢慢过去,旁边的苏棠语已经作好了大半的画,无意间瞥见黎枝枝没有动,定睛一看,却见她的纸上空白一片,有些吃惊道:“枝枝,为何不画?”

她看了看前面先生的背影,压低声音问道:“可是觉得难了?”

苏棠语记得黎枝枝从前是没有学过作画的,一炷香的时间要她画出一幅寒梅图,着实有些困难了,心里替她着急,想了想,又提议道:“不若我和你换吧?”

仔细算算,还有一点时间,她速度再快些,画一幅梅花大概没什么问题,只是下笔就不如之前那般精细了,但总比让先生评丙等好。

黎枝枝却答应,取出一支干净的笔来,递给苏棠语,小声道:“蘸一些朱砂给我。”

苏棠语这才恍然明白,意识到黎枝枝是没有带染料,便将自己的朱砂递过来,道:“先用我的。”

可她自己的画还未作好,一盒朱砂二人共用,拿来拿去,叫周先生瞧见了,指不定要生气,他最是不喜欢学生敷衍了事,上次萧嫚的染料被赵珊儿摔了,只得空着手去山色堂,还被周先生当堂训斥了。

黎枝枝没接苏棠语的染料,只让她帮忙用笔蘸了些朱砂,思索片刻,在宣纸上点下一朵漂亮的梅花,梅花将开未开,色泽红艳艳的,十分惹眼。

谁知没过多久,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先生,学生瞧见黎枝枝和苏棠语在说话,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说话的人是萧嫚,一时之间,画堂内所有人皆纷纷转头看过来,瞧热闹一般,苏棠语神色微僵,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周先生却已经负手过来了,声音微沉道:“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在苏棠语和黎枝枝二人之间扫过,很快就注意到了问题所在:“你没有带朱砂?”

语气变得严肃,黎枝枝却不慌不忙地放下笔,答道:“先生,画已作好了。”

周先生下意识看了看,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宣纸上,和旁人画的不同,这幅画上是大片空白,上面唯有一枝寒梅,枝干遒劲盘曲,透着一种古朴的美,枝头缀着一朵半开未开的红梅,上面覆着一片洁白的雪,有一只雀鸟不知从何处飞来,双翅微敛,欲落在梅枝上,另一只雀鸟正歪着头,似乎对那朵梅花十分好奇,于是整幅画便显得分外生动灵巧起来,意趣十足。

除此之外,旁边还以簪花小楷著着一行诗: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

这短短两句诗,于这幅画而已,简直是点睛之笔,因为时间匆促,这画算不得精细,甚至落笔有些糙了,而正是因为这种近乎潦草的粗糙感,让这幅画一下子就活了起来。

“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周先生忍不住称赞道:“好画,好诗!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极为喜欢,周先生本是爱画之人,忍不住又拿起那一幅画,细细观赏了一番,双眼微亮地对众人道:“我平日里总说作画要仔细,每一笔尽量做到完美,如此才能作好画,实际上并非如此,那不过是因为你们尚不能领会什么叫好画罢了。”

“倘若一幅画,让人见之如置身其境,听其有声,闻其有气,尝其有味,五感能得一,便算得上是绝妙之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