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瑶在门前与迎出来的婆子招呼,“听说三姐姐来了,我特来请安问候,妈妈您受累,请代为通传一声。”
那婆子笑的温和,“瑶姑娘言重了,太太早发下话来,您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就是,姑娘也不必太拘谨了。”
“这怎么好?”姑娘笑得有些腼腆,回身招呼落后一步的小丫头,“把我今儿调的杏仁糊给妈妈尝尝。”转过身来笑着道,“天寒地冻的,妈妈当值辛苦,喝一碗热的,也好好暖暖身子。”
婆子一脸温笑,显是很受用这位堂小姐的示好。林春瑶扶了扶头上的冠簪,含笑步进厅堂。
屋里很快就传出林太太的笑声,顾倾立在门檐下,嘴角轻弯。
这位堂小姐上进心十足,怕是林氏心里要不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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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落了钥,今晚风疾,吹起残雪拍拂着菱花窗格。
林氏刚刚沐浴罢,穿身嫣红色的寝袍坐在妆台前梳发。铜镜昏黄的晕光映照她依旧年轻的面庞。堪堪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不知为何,竟生出几许苍凉憔悴的无力之感,仿佛鬓边明日就会生出霜白碎发,催着她弯腰低眉,向岁月臣服。
许是今儿见了林春瑶太年轻明艳的模样吧。
人总是这样,一旦有了危机感,就会不由自主地拿对方与自己比照起来。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她的身份,林氏嫡女,薛晟发妻。
可这两样如今也是摇摇欲坠,站不稳脚跟。身为嫡女她尚不及林春瑶这个旁支远亲受母亲疼爱,只要能给她兄长林俊带来助益,母亲甚至不会在意薛晟的妻子是她还是林春瑶。
而身为薛晟的妻子,她和透明人又有什么区别?现如今要靠着别的女人为自己去笼络丈夫的心,还有比她活得更可悲的么?
垂眸轻叹,逼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水意,再抬起眼来,去瞧身后为她细心挽发的侍婢。
“顾倾你说,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林氏托着腮,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顾倾你到底是怎么勾搭上薛勤的呢?
顾倾默了默,似乎在认真思索。
林氏难得耐心,一瞬不瞬望着镜子等她回答。
“男人喜欢女人漂亮,温顺,又有那么点特别。”她没有思考太久,张口笃定地说,“模样漂亮自是头一条,有了眼缘,才会愿意亲近了解。而了解下去,又不希望这个人太无趣太千篇一律。换句话说,可能就是老话里说的‘图个新鲜知趣’。”
顾倾说完,对着镜子不安地弯了弯身,“奴婢闲聊时听人家说的,奴婢自个儿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氏却陷入了沉默。
在闺中时,母亲就总骂她一根筋通到底,死都改不掉一身坏脾气。她嫁来薛家,其实已经收敛很多,在婆婆、太婆婆和妯娌们跟前,从来没露出过乖张狂悖的样子。她一直装得小心翼翼。
可对上薛晟,她就很难压抑住脾气。她见他冷淡疏离,就越发想激怒他惹他生气。
她把自己最坏的一面,都原原本本地展示给他瞧。
可她对他是用了心的。她用自己整个少女时代的热情去爱恋他,用满腔的真诚去贴近他,用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讨好过他。他却一概不理,视她如空气。
那种你明明站在他眼前,却被他刻意忽视的心情,实在太痛楚了。
她伤害薛晟,何尝不是伤害她自己。
抹干湿润的发尾,顾倾搀扶林氏去帐中休息。
取下金钩,纱帐垂落,隔着薄透的帘幕,林氏侧过脸来,若叹若呓般说:“顾倾,往后这段时日,不必来上值了。”
顾倾拨帘的手一顿,听林氏幽幽地道:“你想个办法,尽快要五爷接受你。”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顾倾,哪怕把他灌醉,哪怕以命相挟,你把身子给他,要他离不开你。”
顾倾启唇,“可是……”
林氏摆摆手,阖上眼睛,“没有可是,你若做不到,我就把你送给守门的老杜做二房。是五爷还是老杜,你自己看着办。我累了,出去!”
水晶帘摇摇荡荡,颗颗反射着莹光。顾倾从抱厦走出来,迎着呼号狂啸的风,弯了弯唇角。
一切比她预想的更容易。
恋爱中的人一慌神,就容易作出糊涂的抉择。
林氏不过受了丁点刺激,就如此六神无主。若是亲眼见着薛晟和林春瑶站在一处说话,她会不会发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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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中众人议论已久的那道旨意终于在林家的翘首企盼中落锤定音。
一批官员调动,薛晟的名字在其间。受册刑部侍郎,兼任直隶提刑按察司副司使,掌刑名按劾、律令徒隶之事。
如一石激千浪,不仅林家惊喜如狂,就连见惯风浪的薛家老太太亦确认了几遍那官衔品级,犹不敢笃信。
薛晟却很平静。
推却了诸多朝中同僚的宴请,躲掉了不少权贵势力的拉拢刺探,他一脸波澜不惊地照常回府,陪母亲薛大夫人用过晚餐,踏着夜雾信步走在冬日静谧的庭院里。
意气风发,少年得志。受如此泼天圣眷,难道他当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假人么?
只是他素来警戒自己不能张扬,不可招摇,不得忘形。他永远记得兄长的死,记得前二十几年薛家如何韬光养晦。他用五年孤苦的江州岁月换来薛家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有抱负,也有梦想。如今他可以留在京中,一展身手,一尝夙愿。
细雪纷飞,雪粒子一颗颗落在眉头睫上,吹卷在一丝不乱的月白交领之中。
漫步走回凤隐阁,雁歌远远迎上来,替他扫落大氅上的落雪,小声说:“顾姑娘来了。”
薛晟没说话,解下氅衣跨步而入。
掀开帘幕,熟悉的淡香伴着熏人的暖意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