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童父童母走了,叶钦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很怕他们会责怪自己,可是他们没有,连个责怪的眼神都没有。没有怪他害得童峻受伤,也没有怪他一直不来,只是像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
带着满心的歉疚,叶钦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只几步,他就看见了背对着门口的童峻。
大约因为童峻是烧伤病人,病房里并不十分温暖,童峻身上也只搭着一床薄被,露出来的肩膀上绷着一对对的不锈钢丝扣,隐隐约约露出贴得很整齐的透气纱布,他脑后的头发理短了许多,甚至露出淡青色的头皮来。
叶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慢慢地绕到病床的正面,却发现童峻似乎是睡着。
跟几天相比,他瘦得狠了,简直不像是一个人。本来恰到好处的颧骨凸出来的太多,眼窝却微微陷下去,有一些突兀的凌厉刻薄,皮肤也是一种暗淡的蜡黄,显得有些病态,不好看了。
叶钦不相信,他的月亮,怎么好像都没有光了?
只是冒出这样的一个想法,叶钦的胸口就猛地一阵疼。
太疼了,疼得他站不住。
叶钦扶着病床的扶手,忍不住弯下腰蹲在了床前,他揪着胸口的毛衣,努力不让自己发出脆弱的声音。
曾经让他捧在手心里宝贝着,捂在心口上珍重着,有个头疼脑热都让他心疼得要命的童峻,现在插着七七八八的管子,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而童峻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叶钦怎么不疼呢?
他微微仰着头,眼泪却含不住,顺着他的眼角不停地流,一直淌进他的衣领里,留下冰凉的一道。
钦儿。
童峻沙哑的声音吓了叶钦一跳,他匆匆蹭掉了脸上的泪水,扭头去看他。
童峻的眼睛张着很窄的一条细缝,却聚着深沉的光,落在叶钦身上:你又来看我了吗?
又?叶钦不明白,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童峻的嘴角翘了翘,声音透着不合时宜的快活:你真好,总是在梦里等着我。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叶钦想到童奶奶跟他说的童峻越睡越长,鼻子又是一酸,没办法再看着童峻,偏开了目光。
看着我好不好?别不看我。童峻依旧笑微微的,说话没什么力气,还偏要说,虽然知道不是真的,我也喜欢这样见到你,我可以这样不遮不掩地看着你,无所顾忌地叫你钦儿。要知道受点小伤可以这样,我早就应该这样。
太自私了,童峻这样说,叶钦还以为他在指责自己,没想到童峻很快接着说,我这样太自私了是不是?如果我早就这样躺下了,谁照顾你?何玉谦还是路寻声?他们根本就照顾不好你。
只有我可以。童峻难过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得意。
童峻似乎根本不指望叶钦回应他,继续兀自说下去:可是你要去美国了,跟着那个Banana我也想过要不要跟着你去,但是我又想,你应该就是不喜欢我跟着,才要走的。你不喜欢我了,我让你讨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很委屈。
叶钦从来没听过童峻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但是又好像没什么地方给他插话,因为童峻的话里好像处处都是伤口,他无论在哪里开口,都会碰疼他。
其实你去美国也没关系,童峻嘴角微微向下垂了一点,有种小孩子的倔强,反正我也能梦见你,是不是?
可是我有时候也会想我很想问问你,童峻抬起眼睛,里面凝了一层雾,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你不是说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我?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在叶钦眼中,童峻永远是掌握着主动权的,他张扬又从容,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好像能左右别人的命运。
他从未见过童峻有过自我怀疑或者自我否定,哪怕是当着他掉过两次眼泪,他也觉得那是童峻的策略,是千千万万计划中不起眼的一步。叶钦根本不相信童峻会有真正脆弱的一面。
可是童峻刚刚问出的那个问题,问得叶钦心脏失了重。
他们离婚后那段拉拉扯扯中,童峻从最初的愤怒不解,到后来的体贴温柔,和着从头到尾的不肯放手,都不曾有过脆弱和委屈。
他该怎么回答?
钦儿,依旧没有等答案,童峻很快又开口了,他的浓眉扭成一条,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倒吸了一口气,我好疼。
叶钦慌了,直起身子凑到他身边:哪儿疼?要不要叫医生?
童峻的眼睛猛地张开了,瞳孔都缩了缩,却没说话。
哪儿疼?叶钦凑得更近了,甚至能在童峻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带着些鼻音,说话。
四个字,心急如焚。
等了好几秒,童峻才重新开口:钦儿,你拉着我的手吧,像是要和他商量,又底气不足地添了一句,行吗?
童峻的手盖在被子里,叶钦沿着被子的缝隙把手探了进去。
他刚刚碰到那只手,冰凉的手指就迫不及待地缠了上来,怕他跑了似的,紧紧地把他攥着,力气大得不像是一个病人。
叶钦在床边坐下,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童峻的额头,还是有些低烧,他心疼地用拇指擦过童峻的眉骨:冷吗?要不要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童峻眨眨眼睛,像是还做着梦:冷,你上床来陪陪我,行吗?
叶钦犹豫了一下,两个人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答应他,但是他又心存侥幸地想:童峻现在糊涂着,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即使他在现实中给不了童峻想要的,也至少能让他在梦里开心一些。
童峻身上伤成那样,还插着那么多管子,叶钦根本不敢轻易碰他。他把外套和鞋子脱了,动作很轻地贴着床边躺下。
童峻却不管不顾地一展臂,在他刚躺下的一瞬间,用力把他拥入怀中。大约是因为还在发烧,童峻身上有种不正常的温热,还微微发着抖。
叶钦任由童峻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甚至配合着他换了个方便他抱着的姿势,小声问他:好一点吗?还冷吗?
童峻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只是无声地摇摇头。
没一会儿,叶钦就觉得肩膀上一片湿凉。想到童峻一后背的伤,叶钦不敢随便碰他,只能小心用手护住他的后脑,轻轻揉了揉,新剪过的发茬在他的掌心留下轻微的刺痛。
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童峻又轻声开口了: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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