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震了震,脸上露出一种类似委屈的神色,随后僵硬地抬起手,将浮屠困半抱在了怀里。
这是他当年抱着勾水的动作,战火纷飞,血色染天,勾水躺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他伸手去擦,没想到越擦越多,最后他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你快走吧。”耳边响起故人的叹息。
回溯眼眶发红,僵硬地用脸颊蹭着浮屠困,一下又一下。两百年前未敢流露出的不舍,如今统统释放了出来,哪怕没有魂魄、动作僵硬,也看得人鼻尖发酸。
宋立言茫然地看着,忍不住问楼似玉:“回溯与勾水是伴侣?”
“不是。”楼似玉唏嘘地道,“算是对手吧。”
当年蛇族也是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为祸人间,一派主隐不问世事。勾水是主战之妖,也是全族之王,而回溯是主隐派长老之子,生下来就与世无争。两派时有摩擦,回溯从成年开始就被推出来作为隐派表率对抗勾水,所以两人曾经有过冲突,结果是勾水直接废了回溯一百年的修为。
然而不知为何,自那之后,勾水再也没敢见回溯,躲躲藏藏一百年,宁愿在外头与上清司厮杀,也没肯回蛇族。楼似玉当时笑过他,说您都是蛇王了,怎的还怕下头的妖怪啊?
“你不懂。”勾水甚是头疼地朝她吐信子,“让我回去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不如让我死在外头来得痛快。”
楼似玉当时没明白他这是什么心情,直到某个人在她面前伤着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所有炙热的感情都是从心疼开始的。
一百年之后两人再见,身旁隐派的长老喋喋不休地同勾水说着大战的危害,而回溯就站在旁边看日落,眼里染了一层霞光,柔和而静谧。
勾水看呆了,连那长老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直到他被人推上前来,茫然地复述了长老的话:“王可允准?”
允准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还是点头:“好。”
回溯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头一回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缓慢地眨眼之后,他笑了笑,如万物苏生,春风徐来。
勾水板着脸没露情绪,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刚正不阿的王。
然而自那之后,长老们发现,只要是回溯去禀的事情,他们的王不管表现得多冷漠、多抗拒,最后都一定会应下来。这一招屡试不爽,以至于回溯三天两头地就要被推到勾水跟前去,大到领地划分,小到猎物赏赐,统统要由他禀给王,他也就从王的嘴里听了无数个“好”字。
但是,当回溯第一次为自己的事与他开口的时候,勾水却没再说好。
“你的伤是我造成的,我会替你想办法。”勾水摆手,“你先回去。”
回溯绕去他跟前,执拗地道:“那么多年以前的事,臣早就不记得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臣希望吾王能留在族里,莫要再出去。”
妖王之力不可小觑,哪怕勾水当年只是一时气愤废了他的修为,可下手到底没个分寸,以至于回溯这么多年来修为难涨,身子也一年比一年虚弱。勾水是察觉到了,所以想去寻药,而回溯拦在他面前,死活不肯让路。
“要是那一次回溯拦下来了,如今也许就是另一种结局。”楼似玉叹了口气,“可惜,他没拦下来,勾水还是走了,让人将回溯关在蛇族里,他独自带人将上清司杀了个天翻地覆。”
宋立言神色复杂地听完,忍不住问:“他要的药在上清司?”
“哪有什么药啊,对妖怪而言最好的药就是人心。”楼似玉摇头,“上清司之人多有修为,其心脏是绝佳的药引,勾水挑准人下手,一共收了九百九十九颗上清司之人的心,本已经是大功告成,但可惜,他在回去的路上被上清司的人堵住了,大战落败,还被上清司的人追剿到了蛇族老巢。”
这一段故事宋立言在上清司的史册里看过,道人宋江阔,上清司第八代嫡系弟子,剿灭蛇妖有功,继承了上清司。
楼似玉接着道:“勾水的确是祸乱人间罪孽深重,奴家也没想过救他,但他是死在回溯手里的,或者说是重伤难愈的情况下,回溯送了他最后一程。回溯答应我,以三魂七魄封他内丹,我也就送他个人情,放蛇族残余的人一条生路。”
原来是这么回事,宋立言颔首,往前踏了一步,突然想起来回头问她:“那你也认识宋江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