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迁都长安后,刚刚任命为秋官侍郎的张柬之率先出马,捧笏高声道:“臣反对!自古以来·从无中国亲王纳夷狄之女为正妃者,更何况是皇太孙呢,将来母仪天下者,难道可以是个胡人吗?陛下万万不能答应,这是奇耻大辱啊!”
对张柬之的话,武则天从心眼里是不大待见的。什么奇耻大辱,自汉以来·中原王朝送了多少公主给夷狄糟蹋,怎么没人说是奇耻大辱呢?大唐送文成公主和亲时·他怎么不跳出来说国耻呢?
合着人家要把女儿嫁来就成了咱们的奇耻大辱了,这老货男尊女卑的想法还挺严重。再说夷狄之女,什么夷狄之女,李唐皇宗的血统很纯正么,那当初以汉人正统自居的七宗五姓等巨室高门何必鄙视皇室。
不过,武则天也知道突厥比诸吐蕃更没有国格,出尔反尔如同放屁,和突厥和亲也无助于缓解两国局势,只要有机可趁,默啜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咬上一口,况且上次她让侄子武延秀和亲突厥,却被默啜扣留至今,这口气她还没出呢。
张柬之的理由她虽不以为然,但是张柬之的态度却正是她的态度,因此武则天默然不语。随即魏元忠便捧笏而出,须发皆张,声色俱厉地道:“突厥狼子野心,反复无常,安可许之以亲。
默啜以女儿和亲,却狂妄地指定必须要嫁给我朝皇太孙,当真岂有此理。皇太孙是储君之储君,未来之天子,若娶夷狄之女为正妃,则未来之天子便有了夷狄血统,紊乱了我皇家血统,陛下不可答应。”
周利用阴阳怪气地道:“前番默啜卑躬屈膝地要自认为陛下义子,又向陛下和亲,陛下念其一片赤诚,派淮阳王武延秀入突厥迎亲。自古以来以女和亲者,都是主动送亲于彼国,哪有王子亲抵汗庭相迎的道理,陛下如此礼遇,足见恩德。结果如何呢,突厥竟扣留了淮阳王,毁婚背诺,迄今还不曾把淮阳王释还,我朝如今岂能再与突厥和亲。”
突厥使节名叫莫贺干,生着一双锐利的眼眼,一只鹰钩鼻子,唇上两撇胡须,像两把弯刀一般,看来就有一种阴鹫的气质。
众大臣接二连三地当面指责,莫贺干既不恼也不怒,只是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微笑,镇定地站在那儿。等这几人说完,莫贺干才轻咳一声,朗声道:“我朝可汗一向只认李唐宗室,前番请求和亲,也说的清清楚楚,欲与李唐宗室和亲。
武延秀虽是亲王,却并非李唐宗室,这件事,实是贵国理亏,我国公主当时本已盛装打扮,满心欢喜地待嫁,结果贵国却以假宗室骗婚,我公主痛哭流涕,久无欢颜。扣押武延秀,实为讨还公道。
我突厥公主,实乃可汗之爱女,一向最为宠爱·贵国大臣贬以夷狄,不屑一顾,这就是礼义之邦的待客之道么?昔日贵国太宗皇帝陛下曾有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你等大臣口口声声华夷有别,却是何道理?”
莫贺干上前两步,又向武则天傲然一拱手,道:“陛下,外臣来时,我国可汗曾亲口交待·若贵国允婚,则淮阳王武延秀将予释还。一旦陛下允婚,无须贵国皇太孙亲往迎亲·我可汗将亲送爱女于边境,这还不见我国诚意吗?”
“今莫贺干奉旨而来,代表的是突厥汗国的国体,可是贵国大臣却在朝堂之下冷嘲热讽、大加贬斥,如此种种,羞辱的并不是我莫贺干,而是我莫贺干所代表的突厥汗国!”
莫贺干把手像刀一般向下力挥,倨傲地道:“我突厥疆域数万里,西北诸夷争相!归附·控弦之士八十万众!更有默啜可汗英明之主,麾下良将不计其数,今若受辱·我可汗必起倾国之兵雪耻,到那时两国失和,狼烟四起·谁负其罪?”
金殿之上顿时一片骚动,有些人被八十万控弦之士这句话给吓住了。莫贺干这句话其实有些夸大其辞了,突厥的兵马最多时也不过三十多万,再加上幅员辽阔,处处需要守卫,境内各要地和王帐中枢更需精兵拱卫,这都要分薄兵力·何况他们还要戒备西突厥十姓部落,所以默啜所谓的倾国之兵·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
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大臣都了解突厥形势,许多文臣只精于内政,甚至只精于为官之道,他们并不清楚突厥究竟有多少兵马,却知道本国的常备兵力只有四十万上下,一听八十万之众自然为之大骇。
武则天虽是个久居深宫的老妇人,但她对这个强邻却是了解的,并没有被莫贺干的这句话吓住。但是虽无什么八十万控弦之士,只十余万突厥兵就足以在大周各处燃起战火了,更何况还有吐蕃遥相呼应。
武则天淡然道:“和亲炫之以武力,这是贵国使节的风范?我大周常备兵力倍于突厥!我大周更有五千万民众,即便是军队打光了,朕也随时可以再召建一支军队,谁也休想以武力恫吓于朕!贵使远道而来,本负有和平使命,却口口声声打打杀杀,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默啜的意思?”
武则天始则淡然,但语气越来越是严肃,到后来已声色俱厉,莫贺干急忙抚胸道歉道:“外臣知罪,外臣只是因为受到贵国大臣的一再羞辱,心生愤懑,这才口出妄言,还祈陛下恕罪!”
武则天冷哼一声,道:“和亲不是须臾可定的事情,你且退下吧,此事容后再议。”
莫贺干欲言又止,看了看武则天冷峻的脸色,他终究没有再说话。莫贺干一走,张柬之、韦嗣立、魏元忠、姚崇、周利用等人就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抢着说道:“陛下……”
武则天把大袖一挥,厌倦地道:“朕知道了,你们不必再说。此事先拖着,等战场局势出现转机再说。”
突厥求婚的消息很快在长安城中传开,相王府上的几个小萝莉不用打听就都听说了,西城惶惶然道:“没想到突厥也来趁火打劫,还恐吓说,一旦我朝不答应和亲,他们马上就派兵入侵呢。”
李华婉道:“皇太孙重俊已经被皇祖母杖毙了,如今皇太子只有三个儿子,平恩王重福,、义兴王重俊、北海王重茂都是庶子,是以皇太孙之位久悬未决。朝廷若想许婚,就只有先定下皇太孙,皇祖母一定不肯仓促决定皇太孙之位的,如此一来,就只有答应吐蕃和亲的要求,先去一强敌了。”
霍国嘟着嘴道:“我早说杨帆那人不可靠了,十娘找他帮忙,可不是越帮越忙。”
“哟!你能耐了是吧?”李持盈捏着她肉头头的鼻子,道:“是不是听你娘说了,知道不管谁出嫁也轮不到你,心里头不着急了,就不拍姐姐的马屁了,嗯?我现在就找他去!”
清阳叹了口气道:“罢了,十娘,你找他有什么用呢,我早说了,这种事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李持盈气鼓鼓地道:“我……我找他算帐去行不行?他要是没本事管就老老实实承认嘛,干嘛要骗我们说他想办法啊?他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做到。一诺千金,杀头不改!我一个小女子都明白的道理,他怎么可以不明白?”
李持盈愤愤然转身就走,此时她已回到相王府居住,当即叫人备了车马直奔隆庆坊,相王这些儿女感情密切,平素经常走动,相王只道她是去寻几位王兄了,所以问也没问,李持盈风风火火地赶到隆庆坊,便要求见杨帆。
莫玄飞此前已经接到过杨帆的吩咐,一见这位李十娘又来了,赶紧说道:“我们阿郎不在,进宫当值去了。”
李持盈眉头一皱,转身要走,忽然看见门旁站着几个将军府的侍卫,看行色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他们之中有个人牵了两匹马,其中一匹是“乌云盖雪”,这匹马遍身头尾漆也似的乌黑,唯独四条马腿齐膝以下雪一样白。
李持盈当初在宫城曾经见杨帆骑过这匹马,主人的坐骑当然不是随意更换的,李持盈登时起疑,转念再一想忽然记起今天没有朝会,这位忠武将军十有八九不曾上朝,李持盈登时怒气满胸′双手叉腰摆出了大茶壶造型。
杨帆躲在照壁后面暗自庆幸着,他刚才正要出门去大云寺看望薛怀义,一抬头正看见那小魔头下马车,幸亏他闪的快,没有被她看见。
杨帆正暗自庆幸,就听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儿声音喊起来:“杨帆!你出来!杨帆,你出来……”
安乐公主府上大门洞开,十余奴仆护着一辆清油车出了门,沿隆庆池畔向前行去,杨府门前的喊声传来,车厢中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陡然吩咐:“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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