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时候,耳边突然一阵声响儿。细细索索的,听不清方位,似乎是四面八方穿过来,林婆子一个激灵,腿不由发软。
“谁?!”
林婆子脸上肉直颤,硬着头皮,“是谁?谁在装神弄鬼!”
草丛里,夏淳飞快地整理了衣裳,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了脸上。
林婆子色厉内荏的威胁和叫嚣还在继续。夏淳迅速将两只手塞进胭脂泡的水里头,染成鲜红的。衣裳破破烂烂,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她披头撒发,一手抓着一个粗糙又结实的绳子,一手捏着鸡血就从草丛里站出来。
林婆子两眼飞快地转,这会儿她也听出动静是身后传来的。冷汗一层一层地飚,身上的肉跟踩了电门似的疯狂颤动。她两条腿杵在原地,就是转不过来头。
夏淳掐着古怪的腔调:“你~可~是~在~找~我~”
这个时节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到了夜里那叫一个鬼气森森,林婆子快吓得胆破,两眼要翻不翻的缓缓地转过头——
就看到摇曳森然的草丛中飘着一个半截儿的身体。那身体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衣裳,不知是吃了人还是喝了血,胸口一团一团黑乎乎又红的印子。纤细的手跟鸡爪子似的全是血,另一只手是个绳子,她一边走过来,一边一滴一滴地往草丛里滴着血水……
林婆子只觉得灵魂炸裂,脸色产白,仿佛随时就要升天。
“鬼,鬼,鬼……”
夏淳:“林婆子~”
林婆子瞄一眼头皮都炸起来,牙齿直打颤,磕牙咔咔地响。她想昏,奈何身强体壮昏不过去。想逃,腿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开。
“林婆子,你作恶多端,我是受人之托今夜特来取你狗命的……”
说着,夏淳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恐惧在这句话落地的瞬间又飙升一倍,林婆子咳咳咳地说不出话。她膝盖一软,肥硕的身体轰地就瘫坐在地。两手抱着脑袋,两腿蹬来蹬去,想往后退。可是草地上不好挪动,蹬半天还在原地。她心里这一急,两眼要翻不翻的,仿佛要昏过去。
“在取你命之前,我且问你。”
林婆子脑筋都不清醒了,一面嚷嚷着‘不要过来,不要杀我,求求你,放过我’,一面又乱七八糟地嘴念起了阿弥陀佛。
“你的身边可有个后腰有桃花胎记的女子,此人是我身前在世时候的恩人,有大富大贵之命。只是一时时运不济身陷囫囵,”夏淳信口瞎编道,“你若是能找到这个人,祝她脱离苦海,我便饶你一命。”
求饶的林婆子一顿,从指缝里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清晰地看到乱糟糟的黑发中一张青面獠牙的脸,顿时吓得她目眦尽裂,肝胆都被破碎!
“啊啊啊啊——”
“林婆子!”夏淳突然靠近,捏着鸡血的手直接扣住了林婆子的脖子。湿漉漉的触感碰到林婆子,林婆子一声尖叫。
而后一阵尿骚味儿传来,林婆子整个人软瘫在地,打起了颤。
夏淳脸一黑,面具之下她撇撇嘴,赶紧把人丢到一边:“做不到,我现在就取你的命!”
“做得到!做得到!鬼怪大仙你饶命!”林婆子手脚并用地胡乱抓。不小心碰掉了夏淳的面具,见到一张更吓人的鬼脸,她当即就一佛升天而佛出世鼻涕,直接哭起来。眼泪糊了一脸,“老婆子做得到!你放过老婆子!!”
“那我就给你这次机会。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还没做到,我就来带你走。”
眼睁睁看着夏淳的背影消失,林婆子才哆嗦着仿佛捡回了一条命。耳边的威胁仿佛实质,她当即爬起来,顶着狗啃的头发三魂不见七魄,跌跌撞撞跑回了南苑。
夏淳沿途就把这些个东西包了石头沉了湖。抹黑回了屋,屋里还留着水,仔仔细细又洗了一道,到了水,埋头就睡了。
翌日,天儿还没亮,院里的姑娘婆子就都被叫到院子里。
夏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听身边人咬耳朵,对着正前方林婆子指指点点。南苑的几个管事,站成了一排。其中头发跟狗啃的林婆子似乎一夜没睡,绷着一张青白的脸,站在那儿神情恍惚。
主管南苑的是个方脸的嬷嬷。夏淳也是到这破地方才知道,不是所有婆子都可以被称呼嬷嬷的。只有宫里头出来,有主子赏识的人才配得上一声嬷嬷。
余嬷嬷黑着一张脸,使了两三个黄牙的婆子,正一间一间儿地搜着屋。
其他人不解,但也不敢有任何异议。打半个时辰过去,除了搜出一些隐私的玩意儿,什么鬼面都没搜出来。余嬷嬷跟几个管事走到一边,嘀嘀咕咕了老半天。不知林婆子说了什么,余嬷嬷再回来,便要求所有人把外衣脱了。
这会儿,已经是辰时了,但天色还雾蒙蒙的。
夏淳缓过劲儿来,抠抠头发,挠挠后背,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我在哪儿’地打量四周。显然余嬷嬷的吩咐叫有些人不满,婆子倒是无所谓,年轻的姑娘却很是羞愤。交头接耳的都没动,满脸写着不情愿。
风吹树叶飒飒作响,连早起的蝉鸣声儿都没有。兴许是要下雨了,这天儿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叫人发汗的闷热。林婆子见没人动,担惊受怕了一夜的脾气就憋不住了。手里的鞭子一甩,大喝:“叫你们脱就脱!哪儿那么多废话!”
说着,一鞭子敲在地面,灰尘溅起。
所有人吓一跳,扭头看向余嬷嬷。
余嬷嬷黑着一张脸,眼里都是严厉。这些人于是就不敢辨嘴了。一个姑娘带了头,后面不情不愿的也脱了衣裳。大夏天儿的本就穿的少,外衣一脱,里头就只剩肚兜儿。夏淳潇洒地一丢外衣,胸脯明显比旁边人都抻出一指节来。
旁边大姑娘看过来,夏淳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大姑娘缩了缩瘪瘪的胸,哼了一声,看向另一个更雄伟的姑娘。那姑娘仿若不经意地抖了抖胸口,一脸的倨傲。
夏淳很给面子,抬起手横在胸口,给了她一个笔直笔直的大拇指。
那姑娘顿时站得更昂首挺胸了。
林婆子绕到大伙儿背后,一个接着一个看。有些人面红耳赤,有些人眼里含泪,一幅受辱的模样。然而林婆子都不管,只专注地找梅花胎记。
夏淳站在最后一个,眯着眼打瞌睡。前头林婆子在仔仔细细地看丫鬟婆子的后背。这般都脱了衣裳,自然就有比较。看看你,再瞧瞧我,别看有些人白日里穿着体面,打扮的精细。但一脱了衣裳,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有些是疹子,有些是胎记,粗糙是肯定的,似主子那等拥有一身雪白细腻的皮子的,这群人里就夏淳一个。
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夏淳。
这些年纪与夏淳相差不大的,瞪着夏淳这身羊脂白玉都比不上的皮,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林婆子看得仔细,轮到夏淳的跟前,她不出所料地顿住了。少见的雪白皮子姑且不论,她盯着夏淳左后腰一块指甲大小的花朵,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林婆子不信邪,伸着手指去撵,然而那个梅花的印记,越撵越鲜艳,越撵越鲜活,雪地里傲雪盛开的红梅不差分毫。
林婆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