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结果的那天,陆晴川他们三人很早便去了医院。除了邓大娘不停地问东问西,陆晴川跟邓大爷很少说话。莫名的压迫感总是让陆晴川心里萌生出不好的预感,那念头像一根钢针直刺在她心上生生的疼,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它忽略。
好不容易等到医生上班,陆晴川突然觉得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开,她咬紧牙关,一步步走了进去,邓大爷搀着老伴跟在她后头。
“你们坐吧!”医生神色凝重地翻看着检查报告,“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大爷的情况不好,他得了肺癌。”
最后的两个字好似一记炸雷,惊得陆晴川都呆了!以目前的医术来说,癌症就是绝症,一经查明,只能等死,“医生,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医生叹了口气,“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邓大爷把老伴牵到他面前,“医生,再麻烦你看看,是我先死?还是我们家老婆子先死?”
“这个说不好。”
“癌症有传染的吧?”邓大爷复问道,以前的医学不发达,对癌症没什么研究,大部分人都认为癌症有传染性,医生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陆晴川很肯定地告诉他,“癌症没有传染,只要你保持好的心态,活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成问题。”
医生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邓大爷只当是陆晴川宽慰他,“既然结果出来了,那咱们早点回吧!下雨天,黑在路上不好走。”
陆晴川回落烟坪才两天功夫,邓大爷得癌症的事就传遍了。这是他自己传出来的,因为,他怕把病传给人家。这个善良的老头拒绝陆晴川探望他们,每回将她关在门外,不让她进门。无论陆晴川做多少解释,他都坚决不开门。
某次从黄伞坡回来,陆晴川发现众人见了她跟见了瘟神一样,避之不及。这也难怪,癌症在人们心里比洪水猛兽更猛,有哪个不怕呢?
人们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往邓大爷家跑。因为,她要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癌症不会传染,癌症病人更需要大家的关怀,而不是孤立。
这天刚冒着雨回到学校,陈小凤就告诉她,周保生已经来找她三路了。于是她懒得换湿答答的衣服,径直往周保生家去了。
“小陆啊,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周保生给她倒了杯开水,陆晴川笑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是这样的,昨天夜里黄伞坡的谢老八来找我借粮,说他们队里的仓见底了,下个月的口粮都发不出来。”
陆晴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保生,借粮的事是大事,应该是大队干部开会来决断,老支书单独问她的意思,她有何德何能?“周支书,我只是个外来知青。”
“小陆,你这么讲就不对喽!”周保生的语气依旧温和,“咱们仓里的那些粮食,全是你一手一脚谋得的。虽然我跟老八关系好,但粮食是大家的,我借吧,不晓得他们几时有得还;不借吧,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脑壳好使,叔想听听你的意思。”
他这番话也是掏心掏肺了,陆晴川反问道:“他们缺粮,粮店里不是大把吗?”
“唉,莫说是乡粮店,连乌梅县粮店里的粮,也早被人买光了。”
陆晴川在乌梅县的那几天,也听到过粮店无粮的传闻,什么人突然买光这里的粮食?有什么用意?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思绪给拽回来,眼下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既然借不得,那我们就卖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小陆了不得
“卖?”周保生斟酌了一下,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现在整个乌梅县就落烟坪生产大队的家底最厚了,只要开了黄伞坡借粮的头,其他的大队也会效仿。全县那么多生产大队,顾得上这个来顾不上那个,到时候还不把人全得罪了?再说借出去的账,要起来也得罪人,不如卖来得实在。
周麦生和周志达也认为这个办法行得通。
“既然是卖,那咱们当然要比粮店卖贵点,一斤二角好算账。听说现在外头的粮票也水涨船高,一斤粮票要两块钱买。大家乡里乡亲的,咱们一斤就收两斤粮票。三伯、六叔,你们看如何?”周志刚兴高采烈地说,而今到处缺粮,他就不相信这个价格卖不出去。
周麦生觉得可行,周保生却还是征求陆晴川的意见,“小陆,你认为呢?”
陆晴川柳眉一抬,“志达哥的主意是不错,可是,现在天灾人祸,要是我们哄抬粮价,就等于是发国难财,这样会让人不齿。我可能把话说重了,这只是我个人观点,希望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不不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周志达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晴川要是个男同志就好了,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小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啊!陆晴川暗暗说道,21世纪的女性,几乎都是自强自立型的,不比男人差,“志达哥过奖了。”
“那我们跟着粮店的价格走,一斤稻谷卖9分8,然后外加7两2的粮票?”周麦生问道,他跟周保生既是党员又是大队领导,发国难财这种事坚决干不得。
谁知他的提议还是被陆晴川否决了,“乡下人都是自给自足,一个生产队有几个人手上有粮票的?如果我们要粮票,大家只会认为我们拿这样来卡他们。依我看,我们谷子就收9分8就了。”
“那这样卖我们不是亏大发了吗?”周麦生急了,一分钱不赚就算了,还把大把大把的粮票赔进去,粮票是多紧俏的玩意儿啊?万一哪天他们队要买粮食,粮店会这般照顾他们?
“不错,这么卖看起来我们是亏了,但你们先跟周乡长打了报告就不一样了。”陆晴川微笑着解释,这次落烟坪救乌梅县于水火,往后还少得了落烟坪的好处?再说了,粮票也就这几年吃香,等土改了还有个毛用?擦屁股还嫌小呢!
周保生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我们粮仓里的粮食,也不够一个县分的。”
“谷子当然不能全部卖了,还要留够咱自己队下半年的口粮。多余的才卖,然后能买的还有我筑在菜园子后面的那三堵芋头墙啊!”
这一刻,大家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那几堵芋头墙不是她嫌着没事筑着玩的,而是为了挨饥荒!周保生竖起了大拇指,“小陆,了不得啊,不光有头脑,还懂得忧国爱民。”
周麦生和周天也对她佩服不已,陆晴川处之泰然,“都是跟你们学的。”
第二天,周保生亲自起草了一份《申请出售储备粮救灾申请报告》,毕竟队民们平时接触大事的机会少,眼光不够长远,肯定会对这份报告存在争议。他决定先将报告递上去,然后再做大家的思想工作。
“乡长,落烟坪的周支书来了。”秦秘书小声地对着周煌辉的背影汇报。自从那该死的雨来了之后,这都一个多月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砸得人心情糟透了。
更让人闹心的是,乡长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各大队支书、队长给踩没了,不外乎哭着喊着要粮救命,但乡里的粮站早空了,他们去哪里弄粮去?
“落烟坪不是有储备粮吗?周保生也来凑热闹?”周煌辉把眉心捏得紫红。
“他只说不是来要粮的。”
“不是来要粮的就请进来吧!”周乡长坐回了办公桌门,周保生乐呵呵地进来了,“周乡长好!”
周煌辉摆着手,“哎呀,周支书啊,我不好,很不好!”
“您看看我这份报告就好了!”周保生一边呈上报告,一边佩服陆晴川的先知先觉。
周煌辉死盯着“谷子9分8、苞谷6分9、红薯5分2、干芋头泥6分3”的位置,这样的价格,跟粮店完全一样,而且特别注明了不收取粮票,他简直不敢相信,“你确定要将储备粮卖给其他生产大队?”
“是的,救国救民,匹夫有责。”周保生的回答字字铿锵有力,周煌辉起身握住他的手,“周支书,你就是我们乌梅县的再生父母。秦秘书,赶快通知各个生产大队,需要粮食的都去落烟坪找周支书。”
等周保生回到队里,办公室前的禾场挤满了人,大老远就听到他们闹哄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