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泽恩也红着眼眶辩解:母亲,靳尧不会偷东西的,他进了主楼就一直在我的房间里,好几个佣人都看见的,您可以问他们!
女佣讷讷道:夫人,我没看见
管家也低着头:我也没看见
靳尧不可置信地瞪向他们,自己明明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些人怎么可以睁眼说瞎话!
中年贵妇人面带讥诮坐在面前,她盯着靳尧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狠毒又冰冷,她像是唏嘘又像是无奈一般地叹道:都说知错能改,可你看他,连知错都做不到,这么冥顽不灵,让我还怎么相信他能改?
不是我偷的!靳尧几乎咬碎了牙。
不是他偷的!许泽恩也坚持着。
唉,贵妇人轻轻在沉重的化妆台上屈指敲了敲,既然死不认错,那就别怪我小惩大诫把四少爷拉开!
两个穿着安保制服的壮年男人一左一右架开许泽恩,另有两个更加壮硕的保镖把靳尧按倒在地上,贵妇人淡淡说道:就打三十鞭,再跪五个小时吧。
那是带着倒刺的马鞭,一鞭一鞭抽在少年人尚未长成的筋骨上,衬衫被抽碎,血道蜿蜒爬上脊背的每一寸肌/肤,浓烈的血腥味快速弥漫,靳尧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被狠狠碾压,疼痛入骨不能呼吸。
神智混乱中他看到许泽恩整个人趴跪了下去,拼命地给贵妇人磕头,靳尧看着他的许泽恩泪流满面,汲汲惶惶地求着哭着,他听不到许泽恩说了什么,但是他能听到额头磕在地上的砰砰震动,像是要把楼板都磕穿。
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极尽轻慢鄙视:早点承认不就省得挨打了,行了老四,以后记得好好管教他,这小小年纪的手脚不干净,说出去丢尽我许家的脸!
那天许泽恩搀扶着他出了主楼,暴雨冲刷着整个庄园,却没有一个人给他们撑伞,鲜血顺着雨水流淌在脚下混进泥尘里,靳尧脚下一软,他们同时跌倒在地,许泽恩脱下身上的衣服去盖他的伤口,靳尧迷蒙中看到许泽恩额上鲜血汩汩地流,他漆黑的眼睛里淬着狂怒的火焰,遮天盖地的雨声阻隔了许泽恩的声线,只有离他最近的靳尧能听清:
总有一天,我要她血债血偿
这是哪里来的记忆?靳尧抱住头,脑袋里的血管像是要爆裂开一般难以忍受,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旋转,许多难分虚实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在他脑内汹涌呼啸,他时而在书房里被姜书鸿狠狠扇倒在地上,时而又被许承仕狞笑着扔进大水缸里;他时而被马鞭抽得血肉模糊,时而又被许泽恩逼迫着承认自己是贼;他时而与许延钦的保镖AK比武因对方有伤手下留情,时而又在L市的地下拳击场里被逼得濒临疯狂如噬人小兽
究竟哪一个是他?哪一个是许泽恩?
为什么他记忆最后的画面是许泽恩背着他双双坠入悬崖,漫天遮地的雪花渐渐将他们冰凉的躯体掩盖?
许泽恩,许泽恩
许泽恩在对他嘶吼:你什么时候认真听我说过话?我让你离许承仕远一点,我让你别去招那只杜高!我让你不要进主屋,我让你不要对AK手软!我让你不要去许延钦面前晃,我让你不要喝别人给的酒!你不听,你什么都不听,吃了那么多亏你都不听
许泽恩在对他咆哮:你被AK活活打死,你才知道后悔了,你才知道要好好习武了,你才知道不能对敌人手软了,你才知道你不想死了可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那么蠢!那么无知!你什么都不懂,你只知道恨我!你让我怎么办?老天要玩我你让我怎么办?!
许泽恩在对他哭诉: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靳尧在雨中疯狂奔跑起来,一汪又一汪的水潭在他脚下溅起噼啪的水花,耳边有无数方向盘的轰鸣,有人冒着暴雨打开车窗冲他破口大骂,甚至有人冲下车想要抓住他,然而他跑得那么快,风驰电掣,如离弦的箭,谁能抓得住他,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沿岸医院,许泽恩在沿岸医院
我说你他妈又不是世界末日,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个时候把我叫过来,外面那么大的雨你在病房里是淋不着
周晏城怒气冲冲走进病房,一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水珠一边勾过病床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顺手接过司徒递来的毛巾擦拭,他皱着眉,口气不耐,眼神却不见凌厉,到底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先把你这一身病养好再说能死啊?
许泽恩手上打着点滴,脸色很是苍白,但是眼睛却极为有神,漆黑明亮,衬得他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东洲国际发展银行最近是不是要贷款给湎北修铁路?
废话!这项目你自己投过票的你忘了?周晏城奇怪,你怎么问起这个?
压下来,先别批。许泽恩要求道。
什么理由?周晏城甩开毛巾,换了个大马金刀的坐姿,这个项目流程完全没有问题,何况这个工程是京都铁路集团和湎北铁/道/部共同承建的,这钱几乎一半是进了咱们自家口袋
许泽恩看向窗外,那里一片浓墨般的黑沉,只有窗户上的雨水绵延成线,从室内能看到那蜿蜒痕迹,他嗓子依然沙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周晏城半晌无语:我要耶波刚下台。
我操!
周晏城拨了拨头发,他摊了摊手,两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试图去看许泽恩的眼睛,许泽恩也不负他所望地扭过头来和他脉脉对视。
我们来捋一捋,周晏城一根一根指头竖起,你玩儿倒了姜家,毁了半个许家,这我都想得通,可那个湎北佬碍着你什么了?
许泽恩认真地问:要是你媳妇被人欺负了,你怎么做?
谁特么敢欺负我老婆?!周晏城怒目圆睁。
要是有人欺负了呢?
周晏城铿锵砸下俩字儿:弄死!
许泽恩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咳咳,司徒忍不住提醒,老板,周总,现在法制社会,我们是正经商人
周晏城回头惊奇地问:你老婆要是被人欺负了你能忍?
那个,司徒无奈道,我还没有老婆。
难怪你没有老婆,周晏城语重心长地补刀,不能护住老婆的男人活该单身。
许泽恩猛地把身后的枕头抽出来砸向周晏城。
周晏城把枕头反砸回去,双手抱胸靠上椅背,沉吟道:光压下贷款没什么大用,这种工程多的是银行来上赶着送钱,哪怕这铁路修不成,耶波刚也不会为这个下台
许泽恩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这就是真正的兄弟,哪怕是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他也只会无条件支持而不会刨根究底,就像当年周晏城要发动金融战许泽恩也能不计代价相扶相持。
他们相交的最初自然有许多利益考量,选择每一个盟友都是为了给未来铺路,但是这么多年的情分以血肉铸就,早已牢不可破,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