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沉默片刻,淡然道:“天黑前回来。”
这算是默许了。
关北知道谢霁恨仇剑居多,本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谁料谢霁今日的心情似乎好得出奇,竟然答应了。
“属下领命!”惊诧之余,关北莫名松了口气。
谢宝真还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参观祁王府。
王府虽然气派,却不如谢家热闹辉煌,这里大到管事的、小到洒扫的杂役,全是一身干练的束袖短打武袍,安安静静各司其职,足以见得谢霁的魄力。
“九哥,”谢宝真问道,“刚刚听关北提到仇剑的后事,是怎么回事?”
谢霁眉头一皱,“他死了,昨晚的事。”
“啊?”讶异过后,谢宝真‘噢’了声,轻轻问,“所以上午我来找你,你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谢霁摩挲着她的手背,领着她穿过中庭,沿着素净的回廊朝二门厢房行去,漠然道:“关北说他的身体早出了问题,大约活不了几年了,这才急着出手行刺。进了牢后,他不肯进食喝水,所以死得如此之快。”
在洛阳城内外掀起数次风波的大刺客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这是谢宝真始料未及的。
她感叹道:“他是恶贯满盈,杀孽太多,所以才会遭到上天降与的报应。”
“不是的。”谢霁轻声打断她。
“不是什么?”
“他的死不是什么报应,是我掐灭了他最后的一丝信仰。”
事到如今,谢霁都不太清楚仇剑对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是知遇之恩后的涌泉相报,还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亦或是深埋于心底的卑微而可怜的爱意……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仇剑的死而尘封成谜。
但谢霁知道,那个一身梅花素裙将他救出大牢的绝美女子,是仇剑不遗余力复仇的全部信仰。仇剑将谢曼娘奉为神祗,而谢曼娘却只是将他视为工具,与谢子光等人并无不同……这令仇剑无法接受。
“他以为他是不同的,其实都一样,只是上一盘残局中遗留下来的棋子。”夏末的光影在谢霁眼中交错,他淡漠道,“我也如此,棋子而已。”
“你不是棋子!”谢宝真连忙否决他,“你是九哥,是天下人的祁王,你有着自己的思想和能力,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说着,她晃了晃两人紧扣的五指,微微一笑,“你瞧,命运原本不让我们在一起的,可是你现在却顺顺利利地牵住了我的手,不是么?”
“是因为遇见了你。”谢霁道,“所以我不信命。若是真有善恶报应的话,我这样的人,又何尝有资格得到你?”
“你这样的人?你这样挺好的呀。”谢宝真凝望他疏朗完美的侧颜许久,“九哥,你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呢?”
若说醉了,他走路说话俱是条理清晰;若说醒着,可偏偏又比平日柔软话多……
“我没醉。”谢霁神情笃定,随即转头对着一根红漆柱子淡然道,“沈莘,把膳房新做的枣泥糕送到我房中来。”
“?”谢宝真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把谢霁送回房间,谢宝真环顾一番四周,感慨道:“你的寝房好大呀,就是太空旷冷清了些,和翠微园一样。”
谢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说:“你来了,就不冷清了。”
“你今日说的话,大概比往常一个月还多。”笑着,谢宝真看到了窗边案几上放着的瓷瓶,瓶中有一枝风干的桃花,因为年岁久远,花瓣都陈旧泛黄,凋落了不少,可上头绑着的红绸带依旧鲜艳无双,仿佛能看到两三年前洛阳春祭的空前盛况。
“咦,你还留着它呢?”谢宝真于窗边坐下,趴在案几上不自觉放缓了呼吸,生怕将枝头仅剩的几片干花瓣也吹落,“都是快三年前的事了,回想起来,仍旧像是昨日。”
“你送的信物,我都留着。”说罢,谢霁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置于自己的腰带上。
谢宝真仰首望着他,感受到掌心下强劲有力的腰肢,不由面上发热,噗嗤一笑道:“你这又是作甚?”
话音刚落,她察觉了谢霁腰带下的凸起之物,摸出一看,原来里头随身藏着一只香囊。
香囊是松绿色的,上头绣着粉白二色的莲花,十分熟悉。
“这是……”
谢宝真想起来了,“前年冬季你说要离开我时,我在画舫上送给你的那缕发丝?”
谢霁轻轻点头,“里头也有我的头发。”
谢宝真疑惑着打开,香囊里果然是两缕头发打成结状。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谢霁半跪着蹲下,与她平视着低哑道。
谢宝真心间一暖,将两缕头发重新塞好归回原位,红着耳尖软声道:“我还以为你整日想的都是朝堂大局呢,没想到还有心思折腾这些。”
也亏得九哥今日醉了,否则定不会将这些少男心思的小秘密说给她听的。
“还有。”谢霁道。
“还有?”说完,只见谢霁拉开了一旁的抽屉,将一个裂痕累累的彩色泥人搁在案几上。
是谢宝真曾送出手的、照着谢霁的模样捏的泥人,碎裂过,又被人细心地用黑漆一片片胶起来,勉强恢复了原样,只是裂痕依旧触目惊心,手肘处更是缺了一块……
“怎么会在你这儿?”谢宝真惊讶非常。
黛珠不是说不小心弄碎了,拿到后后门外的树下丢了么?
当初她找了许久都不曾找到,还伤心生气了好一阵子呢,怎的会在九哥这里?
窗边三尺暖光投入,谢霁的眼睫也像是撒了金粉似的柔软。他将那泥人放在谢宝真的掌心,蜷起她的手指,使得她牢牢握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泥人。
“这次,不要再把我丢掉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