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老军医话虽没说尽,谢乔自然能听出来。此时他两眼红成一片,仿佛连瞳仁都被染红了。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颚颤了颤,终于吐出句:好。

说罢,他便上前坐下来,将手轻轻放在陆玦的肩上。又俯下身,将唇轻轻覆在对方已沁出薄汗的额上,眼里的深情和执念铺天盖地连成一片,无边无垠得可怕。老军医看着这一幕,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随即又一叹而过: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现在他要做的,只有救下他们大将军的命,以及,尽量减轻些这人的痛苦。

老军医朝谢乔点点头,便握着那银质刀子凝神凑近那伤口

陆玦的眉头狠狠皱起来,苍白的额上沁出更多冷汗,身子也开始发颤。谢乔咬着牙按下陆玦的身体,见他疼得忍不住要咬自己的唇,谢乔便将腕凑到那人嘴边

牙齿刺穿皮肉入骨,疼得很,谢乔却突然感到麻木的痛快。仿佛这样就是与对方感同身受了一般。

可他清清楚楚知道,这比不上那人现在正在承受的万分之一。此时,他除了可以心疼到麻木,便一无是处。

像是在自虐一般,谢乔紧紧盯着陆玦那血洞般的伤口,他眼睁睁看着老军医如何拿着刀子处理那血腥的伤口,又如何清洗干净后一针针缝起来。整个过程里,陆玦的身子就在他手下紧紧绷着,他的牙齿终于刺破他的手腕,一小股鲜血顺着他的腕流下来,谢乔心里便又生了虚假的痛快。

终于将伤口全部处理好,老军医擦擦自己额上的冷汗,终于松口气。陆玦此时虽还皱着眉,额上的冷汗却总算下了些,也总算松了谢乔的手腕。谢乔将毯子轻轻搭在陆玦身上,又拿了布巾轻柔地擦了那人额角的冷汗。接着便蹙着眉看向老军医:伤口既已处理好,他现下如何了?

老军医叹了口气,道:接下来,便是熬。将军已经用过退热的药了,但,热度能不能退下来,全看造化。

谢乔搭在陆玦身上的手一顿,嗓子哑得厉害:若是退不了热,会如何?

老军医重重叹了口气:殿下啊,将军若要活,必须退热,若是退不了热

谢乔的手一颤,终是动了动喉头,吐出句:本王知道了,你下去罢。

是。在下就在隔壁,若是将军有什么不对,殿下唤我便是。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帐内便只余谢乔陆玦二人。

烛火摇曳。暖黄的光映照在帐内的空间里,一切恍若幻觉。

谢乔将水盆里的布巾拧净水,搭在陆玦的额上。接着,他将手覆在那人的脸上,便能感觉到热烫的温度。

怀瑜哥哥。他喃喃道,眼里泄出些稚气和委屈: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办呢?你若有事谢乔漆黑如墨的瞳仁里仿佛起了诡谲又深不见底的涡旋,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陆玦若有事谢乔眼前仿佛起了无边的雾,雾气里,他仿佛又看到上一世里那口冰冷的棺木,那时候他心如刀绞,却不得不活着,可现在呢,可这一世呢

谢乔面上突然现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他俯下身子,轻轻凑近了陆玦的脸,于是他们便前额相贴,呼吸相缠,鼻尖碰着鼻尖,谢乔轻轻啄了下对方苍白的唇,似入了魇般喃喃道:怀瑜哥哥,你若有事,你若要走,这次乔儿陪你好不好?你放心,哥哥有嫂嫂和昭儿陪着,厉鸣悲也在,我便再无牵挂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里便突然有奇异又疯狂的明亮,似含了全部的深情,他唇角绽出一个甜蜜的笑:陆玦,你不是,要与我一体同生么?

听到这话,陆玦的指尖微微动了那么一下,他眉头微皱,终于吃力地掀开了眼皮,眸子一露出来,便直直对上了谢乔近在咫尺的眼睛,此时谢乔的脸隐没在烛光外的阴影里,眼珠漆黑又疯狂,整个人便显出奇异的稚气和脆弱。

陆玦的心几乎立刻便被刺痛了,他有些迟钝地抬起手,覆在谢乔脸上,他的手发着烫,谢乔的脸便显得冰冰凉凉的,他的眸子看着谢乔便有些吃力地弯起来,面上却认认真真,道:有时候,我自然希望同你在一起,可有时候却并不希望。

活在这世上是件那般美好而珍贵的事情,他怎愿心上人为了自己放弃这世间山河那般辽阔,人间烟火又那般温暖,他哪怕无走遍看遍的幸运,却也希望,自己最在乎的那人有。

他哪怕身体化为齑粉,他的灵魂也愿隔着冰冷的大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此生都在那温暖明亮又广阔无垠的人间。

啪嗒

谢乔的一滴泪掉在陆玦的眼里,顺着陆玦的脸蜿蜒而下,那泪那般烫,陆玦突然觉得他的灵魂都被烫疼了,他怔怔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陆玦,谢乔将脸轻轻埋在他的颈侧,喃喃道:我知道,你喜欢温暖明亮的太阳,但你知道么?对有的人来说,你才是太阳怀瑜哥哥,你忍心将一个失去太阳的人留在这世上么?

人若失去太阳,便失去了光明和温暖,此生皆处于混沌的黑暗和寒冷里,便也与行尸走肉无异。

陆玦的心脏突然就剧烈地疼痛起来,痛过此时他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谢乔温暖的脸凑在他的颈侧,他温热的呼吸扑进他的皮肤,可他的话,却冰冷残酷得让他头皮发麻。

谢乔吻了吻他白玉似的耳垂,突然狡黠地轻笑一声,他凑近陆玦的耳边,一字一顿,似乎要将那些话烫进陆玦的灵魂:怀瑜哥哥啊,你想你的乔儿此生此世都站在温暖明亮的地方,那首先,你要先此生此世都站在那里啊,你若不在,我便也不会让他在你要是弃他而去,我便将他永永远远丢在最冷最黑的地方这才是一体同生啊。

谢乔的话恍若诅咒般在他耳边响起,陆玦睁大了眼睛,他怔怔地看着帐顶半晌,终是闭了眼,他缓缓抬了臂,将手放在谢乔的后颈:乔儿,抱歉。

谢乔抬了首,红着眼眶朝他一笑,他将唇覆在陆玦的眉眼处,一触即离,道:可我不要你的道歉,怀瑜哥哥,我只要你的允许。

陆玦根本不必道歉,因为,他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对的。

他只要一个允许。

陆玦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谢乔半晌,一向清亮的眼珠里此时浸着暗沉沉的情绪,汹涌似海,仿佛要看进眼前人的灵魂。

好。终于,他哑着嗓子道。

他捏在谢乔后颈的手用了力,谢乔的身体便彻底倒在他怀里,谢乔睁大了眼睛,怕碰了他伤口,连忙挣扎着要起来,陆玦用了力将他侧压在自己怀里,谢乔怕牵扯到他伤口,便不敢再挣扎。

陆玦面上便浮出一个笑,那笑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连面色都显得好了些。他抬起另一只手,捏了谢乔的下巴,道:你不是要与我同生共死么?现下我们是同生,倒不必共死。可我伤口疼得很,抱着你会好一些。他的眸子像新月般弯起来,里面的光芒柔软得不可思议:乔儿,给抱么?

谢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稚气便压过了刚刚面上诡谲的偏执,他喉头动了动,道:可你在发热,我要看着你,随时叫军医。

陆玦凑过去啄了下谢乔的唇,道:傻。你不叫他,他也会定时过来的。军医自然不会将病人全部交由外行人照看,嘱咐谢乔那句话也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罢了。陆玦这般重的伤,哪怕谢乔不来叫人,那军医也会定点来查看伤情。

谢乔眨眨眼:哦。

陆玦面上笑意更甚,一挑眉,道:给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