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捕头 第83节(2 / 2)

晏捕头 少地瓜 2097 字 2023-09-09

gu903();《侠客记》的话本是三月间吕楠念给自己听的,当时他还没起这个心思,只管整体波澜起伏险象环生十分过瘾,并未留心细节,如今半年过去,早忘了。

且他父母年事已高,偏好富丽堂皇天伦之乐的本子,《侠客记》只听了几段就不爱听,打发人搁置起来。

之后,方正又忙于文会、乡试,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焦虑:没进考场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中不了。

他跪在堂下,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我睡不着,总觉得前两年能中秀才也跟做梦似的……我拼命读书,拼命跟人家学,与人讨教,老师表面上夸我,背地里却总是叹气……”

卫蓝皱眉,“你既有此上进之心,难道不知道剽窃乃是文人大忌?一旦东窗事发,永世不得翻身!”

“我没法子!”方正头脸脖子上都高高的鼓起青筋,“我家就我一个男丁,我不能让爹娘失望!我要在家门口列进士碑,让所有人再提起方家时,说的是方大人家,而不是什么商户方家!”

不是他不努力,可比努力更要命的,是天赋。

“能做的我都做了,可就是不行,”方正崩溃道,两只充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卫蓝和任泽,“你们明白那种豁出命去读书却无济于事,所有人都在进步,唯有自己被挡在后面的感觉吗?”

卫蓝和任泽下意识对视一眼。

还真不明白。

那书不都是看两遍就懂了么……

虽未得到回答,但那两人的表情说明一切,方正顿时觉得自己胸口又被人重重戳了几刀,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后悔,嫉妒,羡慕,憎恨,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飞快闪过,最终都化为无声叹息。

既然世上总要有天才,为何不能多他一个?

卫蓝忽然对方正多了点同情,但同情却不是容忍他犯罪的理由。

“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还年轻,阅历又少,慢慢来也就是了,怎能走歪路?”

方正紧咬牙关,“我想出人头地有错吗?”

周围的人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却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中不了了。而且现任知县又不像前任那样好接触,连官商勾结的路子都走不通,日后方家还有什么出路?

方正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那日偶然得知官府征集话本,他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个攀关系的好机会。而不会做话本的他也很快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吕楠的《侠客记》,于是立刻翻出来,飞快抄写一番后交了上去。

他不是不怕,不是没有犹豫过,但这件事如果能够成功,事后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很快便冲昏了他的头脑,让那些风险也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

“吕楠母子二人无依无靠,无处可去,也只有我是真心待他们,想来即便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富贵险中求,方正这样安慰着自己,双手因为羞愧和激动交织而微微颤抖,浑身上下的血都好像涌入脑袋里,又热又乱,突突直跳,好像随时都会炸开。

他只是强迫自己工整抄写就耗费了全部精力,根本看不进话本内容。

然而万万没想到,吕楠并不像方正想的那样傻,那样懦弱,他几乎立刻就联想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足以改变人生的后续,并敢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去报官。

一时鬼迷心窍,终酿成大祸。

任泽问道:“那散播谣言的事情呢?吕楠母子那般处境,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尤其在这座小小的县城里,流言蜚语的力量远比人想象的更为可怖。

那几日闹得满城风雨,在百姓口中,那对母子几乎汇聚了世上最卑劣的品质,简直比人渣败类还不如。吕楠性格本就孤僻又激进,吕老娘又是个没主意的软弱妇人,万一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就是两条人命!

方正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叫他们低头!”

当日得知吕楠去报官之后,方正就慌了神,坚持着没在公堂上露破绽已是极限。

在公堂门口,他还曾试图重新叫回吕老娘,借此软化吕楠的态度,不曾想对方大庭广众之下半点账也不买,方正不觉恼羞成怒……

任泽斥道:“读书人最爱惜名声,但凡性格刚烈一点的,以死明志也未尝可知。你口口声声为了家族门楣,为了父母亲人,可所言所行又有哪一点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又哪里配得上读圣人言!”

有时候想起吕楠母子,他就会不自觉的联想到自己和母亲身上,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几年,好似再次置身于某些令人难以忍受的场景,那些鄙夷凶狠的目光,和高高在上的讥讽的言语。

【“女支女!他娘是女支女,他是女支女的儿子,日后肯定要做小倌儿哈哈哈哈!”】

【“呸,这样的下流种子哪里配看书!”】

卫蓝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忙干咳一声,目带关切。

任泽好似噩梦中的人猛地回到现实,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断对自己说过去了,都过去了,眼前一切都已不同……

方正活了这么大,自来出入前呼后拥,在这小小培安县受尽吹捧奉承,何曾听过这样刺耳的话?

任泽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好像最锋利的针尖,狠狠扎在他脑仁上,轰隆隆的疼。

完了,什么都完了!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脸重新涨得通红,失控的大喊道:“若不是我,他们娘儿俩早在街口冻死了!死了都没人埋!”

“那些人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逢年过节还有衣裳,与街上得人施舍的乞丐闲汉有什么分别?”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么些年了,我要过什么没有?不过一个话本,又不是杀妻夺子之恨,强抢功名之辱,他不该给我?”

“我是他们的恩人,救命的恩人,莫说小小话本,就算我什么时候要他们的命,难道不该给我?”

所有人都诧异与方正的突然爆发,一时公堂上一片死寂。

良久,隔壁小间的门吱呀一声响,满脸苍白的吕楠推门出来,缓缓走到方正面前,声音干涩道:“原来,你竟这般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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