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乐声在这里变得清晰,桑暖以为维持着这里光亮的是仿佛不会熄灭的长明灯,但是她抬头,看到角落里,也有现代的灯光。
穿着深灰僧袍的僧侣在旁,低声颂念着佛号,正中的菩萨金身垂眸,无悲无喜地看着底下的人世的翻涌。
人头攒动的人群无暇关注他们这两人,世间有许多烦恼,爱恨别离,生不得,死不愿,他们垂首叩拜,乞求佛祖满足心愿。
“其实我从不信佛。”解宴牵着她的手,在她身旁说。
他的声音轻,稍不留神就会被连绵的佛音盖过。
桑暖看到解宴仰起头,对垂眸慈悲的菩萨说:“若佛祖灵验,我只求一愿。”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大约只有佛祖和她能听得到:“她能爱我。”
他仰着头,没有敬香,也没有跪拜,如此冥顽不灵,不敬神佛的信徒,佛祖会完成他的心愿吗?桑暖想。
飘渺的佛音,僧侣的颂念,还有万千的信徒的叩拜,她本不应该听到的。
桑暖也仰着头,看深黄的幔帐,还有下面不灭的长明灯,也看金色的佛身。她忽然鼻酸,很想落泪。
一进一进的佛堂内,他们牵着的手终于被人流冲散。桑暖觉得解宴一直在她前面,但是攒动的人群阻碍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跟着人群往前走动,指引出口道路箭头的牌子在显眼的出口。她终于看到了解宴,年轻的男人带着鸭舌帽,最普通的白衣黑裤,却是这俗世红尘最令她留恋的风景。
年轻男人抬起眼,向她这里看过来,然后他笑了。
解宴朝她走过来,还是如之前那样牵起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所以我不走,等你来找我。”
细雨一直不停,从台阶上往下望过去,窜动的人流撑起伞,变成五彩的海洋。
他们沿着山石台阶往下走,细雨交织成了一个模糊的世界,热气夹着水汽,好像处在一个大闷炉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解宴将车开出来,桑暖撑着伞,回头再望了一眼佛寺,已经看不清了。
黑色的轿车停在她面前,桑暖把伞收起来,她还是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将雨水清扫干净,可是下一秒,绵绵的雨水还是会覆上车窗。如同她总也清理不干净的思绪。
桑暖握着手机,平静地说:“我是下午的飞机。”
解宴颔首,“我知道。”
然后再没有话,我知道这句话后面是什么呢?桑暖茫然地看着前方,她也不知道想让解宴说什么,她也怕解宴和她说什么。
道路慢慢从狭窄变得宽敞,路上的车辆不是只有香客的车了,他们从宝相庄严的佛寺,到了俗世人间。
解宴温和地对她说,要送她去机场。
桑暖没有准备从佛寺一出来就去机场,她的行李没有带,但登机的资料都在身上,所以她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带不带行李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能暂时早点离开解宴,就好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没有看到,那辆迎面驶来的货车。
等注意到的时候,那辆货车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再往前一点,就要被撞上。
桑暖那时想着,解宴会不会,就让他们撞上去。
下一秒,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往一侧的行道树撞上去。最后的印象里,是解宴将她护在了身下,挡风玻璃已经破碎,有一块甚至扎在了他的额角。
满脸鲜血下,他好似完全不会痛的,温柔地对桑暖说话:“不会有事的。”
桑暖也想说什么,只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她只来得及看一看将她整个人护在身下的解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昏了过去。
她的运气很好,只是受了轻伤,第二天就醒了过来。守在她身边的人是舒舒和俞姐。桑暖挣扎着爬起来,问解宴在哪儿。
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挡风玻璃不知道扎进他身体多少片,他流了那么多的血。
他在哪里?
舒舒吃惊地看着她,桑暖把流出的眼泪擦一擦,又问了一遍,他在哪里。
舒舒有些语无伦次:“你们都出了车祸,解宴伤得很严重,他在、他在抢救。”
俞姐扶着桑暖走到抢救室门口,长长的椅子上坐了一个老人。他佝偻着身躯,看着抢救室亮起的灯,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
桑暖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颤巍巍地转过头来,见到她还能和蔼地微笑,虽然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
“醒来了啊,醒来就好。”
桑暖看着急救室禁闭的门:“解宴在那吗?”
爷爷喃喃说:“他在那里睡觉,小宴太贪睡了,他应该要醒了。”
俞姐在病房里对她说过,解宴的情况很危险,发生车祸时,他受到的冲击很大,流了一地的血。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差点以为里面的人都死了。
如果这场手术不成功,解宴应该是,救不回来了。
桑暖笑着说:“是应该要醒了。”
他不能再睡下去。
桑暖从不信佛,她没有信仰。可是这一次,她宁愿愚昧,宁愿去相信虚无缥缈的神佛。
若佛祖有灵,我只求一愿,愿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