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服了夏铭的亡魂,又击杀了作恶多端的童芯之后,三人仍暂时留在了童家宅院里,借以休养生息。
尹云存在着太多的疑问,他很关心在与自己分别的这段日子里,裴翊究竟经历了什么。
“师哥,先前你去哪了?既然你平安无事,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
裴翊垂眸注视着杯中的茶水,语气低沉:“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也是最近才刚刚脱身的。”
“……是杀害师父的那些人抓走了你?”
“是,但很可惜,我到如今都没能摸清他们的真实身份。”
尹云叹了口气:“没关系,至少现在你我团聚了,只要我们兄弟二人在一起,迟早会查清真相,替师父讨回公道。”
裴翊缓缓点头:“是,没错。”
这句话说到最后,他的状态已然不太对劲了,他向后靠上木椅,阖目喘息,脸色逐渐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搭在桌边的那只手,也因暗中用力而骨节突出、青筋毕现。
“师哥?”尹云颇感诧异,他担忧地准备上前察看,岂料却被身后的霍银汀一把拽住,“……怎么了?”
霍银汀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下意识做出这样的反应,但她确实不太放心,因为自从离开童芯炼蛊的暗室之后,裴翊就开始隐隐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危险感。
出于任务,她要对尹云的安全负责,所以为保险起见,决定谨慎一些。
“你退后,我来。”
她走到裴翊面前,沉吟半晌,试探性将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低声唤他的名字:“裴翊?”
这次她没有得到回答。
“裴翊?你睁眼,看看我。”
裴翊仿佛是完全陷进了噩梦里,他心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愈发急促起来。与此同时,霍银汀也没有忽略,有一道红线正顺着他颈部的血管缓慢延伸,如同蜿蜒而上的藤蔓,颜色极浅,却触目惊心。
不曾想,就在她即将触及那道红线的瞬间,裴翊蓦然睁开了眼睛,原本墨色纯粹的瞳仁,此刻竟已被骇人血光填满,他咬紧牙关,下一秒即反手抽出腰间的柳叶镖,凶狠果断扎透了她的琵琶骨。
尹云见状大惊:“白鸟!”
“你老实站着,别过来。”霍银汀倒是很冷静,她迅速拔出那枚柳叶镖,随手抹了自己不断涌出的血液,而后将血按在了裴翊的眉心。
但见微光掠过,她单手钳制着意欲挣扎而起的裴翊,直到他发狂的症状减轻,再度昏睡过去,这才慢慢放松了力道,转而捂住了伤口。
没有想到,她居然被裴翊偷袭了,可能也正因为是他,她才会毫无防备的中招。
还好她现在是雀灵,人类的伤害对她来讲,还不至于那么严重。
“你没事儿吧?”尹云有点发懵,一时也不晓得是该先去扶裴翊,还是先去扶霍银汀,“我……我师哥他怎么会这样?”
霍银汀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止血,她席地而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具体的原因,得等你师哥醒来后亲自解释,我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被控制了。”
霍银汀将陷入昏迷的裴翊,安顿在了童家宅院的客房床上,她下意识去解裴翊的衣扣,准备搞清楚其突然发狂的根源在哪里,但才解到一半她就愣住了,她看到裴翊的锁骨之下,心口附近,伤痕遍布触目狰狞,不晓得先前究竟受过何种非人折磨。
似乎每穿越到一个世界,受苦最多的都是裴翊,他为了追随她的脚步,协助她的任务,不知付出了多少痛苦的代价。
她久久沉默着,忽听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转过头去,发现尹云正站在不远处。
尹云见她神色不对劲,忙紧张上前,便也瞧见了这一幕,他驻足原地,眼神一瞬变得阴沉而愤怒:“该死,是谁对师哥下如此狠手!”
“这得你亲自问他。”霍银汀心底像是压着沉甸甸的大石,阴郁滞闷,她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裴翊,转而朝门外走去,“照顾好你师哥。”
她不能表现出过多对裴翊的担忧,免得尹云产生不必要的怀疑,况且,她觉得尹云应该也希望能与师哥独处。
毕竟裴翊在这里不仅是裴翊,也是尹云唯一的亲人。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尹云守着裴翊静坐许久,他已有数晚没有睡好觉了,正微眯着眼睛半梦半醒,朦胧间忽觉有人轻搭上自己的肩膀,登时挺直了脊背清醒过来。
“……师哥?”
裴翊收回手,转而费力支撑起了身体,靠在床边看着他:“累了就去休息,我不要紧。”
“当真不要紧吗?”
“嗯。”
尹云揉着眉心叹一口气,他眼前恍然又浮现出方才所看到的、裴翊身上交错纵横的褐色疤痕,只觉心脏隐隐作痛,一时竟连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师哥,你不该瞒着我,若是跟我都不肯说句实话,你还能相信谁呢?”
裴翊低声安慰:“别难过,我这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
“所以你受过的那些伤,都是你好好活着的证明?”
“你……看见了?”
尹云黯然点头:“看见了,不过是白鸟先发现的——在此之前,你刚刚用柳叶镖扎穿她的琵琶骨。”
裴翊神色一凛,显得万分难以置信:“我伤了银汀?”
“对,但不太严重,她是雀灵,自愈能力很强。”
裴翊怔然片刻,终是自责地应着:“委屈她了。”
不管严不严重,她终究是因他受伤,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白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相比起来,我们更想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尹云没察觉到裴翊话中异样,他紧紧攥住裴翊的手,眼底水光浮动,几乎带了恳求的意味,“师哥,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裴翊缓慢抬手按上自己心口,眸中光影幽沉:“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来路,只知道这是一个神秘的组织。”
“神秘组织?”
“当初他们没有杀我,只是把我带去了完全陌生的地方,从此开始了永无止境的试药过程——那里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年轻通灵者,谁也逃不出去,只能被动成为他们的试药傀儡。”
尹云以前也曾听说过关于试药的一些传言,晓得这种事堪称泯灭人性,只觉背脊生寒:“是单独针对通灵者的试验?!”
“我也无法具体给出解释,他们进行这一切的时候非常谨慎,甚至连试药地点都在时常变化,想找到他们,难于登天。”
“那……试药会给你们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就像你看到的,这一身永远褪不去的伤疤,以及不知何时就会发作的后遗症——发作时我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疯了一样。”
裴翊叙述的语气很平淡,或者说,是故意叙述得这么平淡,为的是不给尹云增加心理上的压力。须知当初在试药地点,他天天都会看到同一牢房的通灵者们相互残杀,有的中途就死掉了,有的则像他这样,侥幸活到了最后。
他不是尹云真正的师哥,却也已经将师哥所经历的一切,都照章承受。
然而尹云还是能够想象得出,那样痛苦万分的岁月,要熬过来有多么艰难。
“所以师哥,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在他们意图将存活的一批通灵者再次转移时,我在路上寻到了机会,几乎丢了半条命,却总算是成功了。”
“是、是啊……感谢老天……”
裴翊自嘲地笑一声:“无论如何,你我还能相见,就是运气了。”
泪水自尹云眼中淌落,他用力抱住裴翊,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不见般,固执得像个孩子。
“师哥,从今往后,除非是拿了我这条命走,否则我们兄弟两个,再也不会分开了。”
感情这回事,是可以共通的,那一刻,裴翊也似体会到了属于师哥的深切执念,他眼眶微热,静默良久,终是抬手轻抚尹云的背,缓声低语。
“你放心,我也一定会保护你,到最后。”
童芯的地窖另有一扇门,进去后里面存了许多蔬菜水果,还有风干的牛羊肉。
所以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云层,尹云取了食材,亲自下厨,说要给裴翊做顿早饭。早起的霍银汀闲来无事,便也跟去帮忙,不多时见炊烟袅袅,温暖的烟火气令人心安。
尹云手持锅铲,盯着锅中的素油出神片刻,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我们认识多久了?”
“差不多……”霍银汀沉吟着,“有四个月了。”
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初秋到初冬,跨越了一个季节,直至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