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地下钱庄只做梅东的生意吗?”
“当然不是,地下钱庄很大,我们只能算小生意,大生意都是几千万上亿汇出去,听说那家公司旗下的外贸公司是借着国企名义,还有一些国企的人参与里面分好处。”
“你们每次汇钱是谁去办的?”
“一般我去,林凯也办过几次。”
“你那些汇款的凭据在吗?”
“都在,林凯老婆就是会计,她专门保管这些。”
王瑞军朝张一昂看了眼,张一昂很淡定地点点头,但眼底的欣然之色已经喷薄欲出了,这一问竟然问出地下钱庄的大案,国家正在打击非法转移资产,借着国企来做贸易,实则帮助灰色资金转移出境,这条线索简直劲爆!
王瑞军赶紧再接再厉:“梅东是怎么跟你们联系的?”
“他……他一般是通过网络和电话。”
“他有回过国吗?”
杨威犹豫着,又被王瑞军暴喝一声,咽了下唾沫,想着都交代到这份上了,不把话说清楚肯定出不了公安局,只能对不起梅东了。便说:“他回来过几次,去的杭市,把我们兄弟几个叫过去聚聚。”
“他回过三江口吗?”
杨威摇摇头:“没有,他知道他被通缉,不敢回三江口。”
“那他怎么入境的?”
“这个他没说,领导,他真的没告诉我们,我想总有他自己的办法。”
对此,王瑞军和张一昂倒不以为然,假冒身份入境并非办不到,无非是花点钱找到有关渠道。
张一昂咳嗽一声,重新开口:“如果梅东知道林凯死了,按你们的交情,他会回来参加丧事吗?”
“呃……”这一问,杨威彻底明白了警察想干什么了,他长时间迟疑着不肯作答。
“说话!”王瑞军喝道。
“我……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回来。”他头也不敢抬。
“你们几个不是交情很铁吗?”张一昂从容不迫地看着他。
“那是以前,这几年距离隔这么远,交情……交情也就淡了。他知道林凯死了,我想……我想他会托人包一个白包,他自己是不会回来的。”
“当年结拜兄弟的四个人,如今死了一个,做大哥的就这么看着不回来,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这个……现在很少有人讲义气了。”
“据我们所知,梅东可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听说他能混到现在这地位,也是讲义气的缘故。”
“我不是他,我不知道啊。”杨威微弱地挣扎。
“那好吧,这事也不能强迫。”张一昂语气里似乎一点都不想难为他了,“想不想戴罪立功,就看你自己表态。如果你愿意配合,把梅东叫回来,让我们抓了,那叫戴罪立功,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也就不叫事了,我保你平安出去,今天之前犯下的事也都给你一笔勾销了,顶多给你安排个行政拘留半个月。如果最后我们没抓到梅东,哼哼,你给人灌尿,搞得受害人举家带厂上街游行,打出横幅黑社会,如果不给你重重判上几年,怎么体现政府打黑除恶的决心?你自己想想看,两条路,你要怎么走?”
“我——”杨威闭上嘴,心里权衡着,一方面他怕警察讹他,他派出所进过多次,早就成了老油条,跟专门刑警打交道还是头一回,听说警察审讯时会用各种技巧吓唬人,或者乱开空头支票。一方面他也怕如果真的骗梅东回国,这岂不是害了老大,虽说梅东这些年在澳门,只回来过几次,但梅东一向为人仗义,尤其是对他和林凯这两个结义兄弟,简直当亲弟弟一样照顾,让他们接赌场的生意,还总是给他们额外的红包,心里相当感激。梅东发迹后,把全家都接去了澳洲,他在澳门管生意,如果他不回来,警察拿他没辙,可是如果他这一回来,怕是再也出不去了。自己这么做,岂不是恩将仇报,害了大哥?
“如果你同意我开的条件,你今天就可以走。”张一昂继续给他开条件。
“真的?”杨威不由心动,说完却后悔地低下头。
“当然是真的。我们还没有跟检察院提交刑拘单,今天我能做主放不放你,如果到了明天,刑拘单下来,这就有点麻烦了。”张一昂用出了房产销售的套路,就这一套了啊,明天就没了,下期开盘肯定涨价。
“我……我觉得没法说服梅东回来。”杨威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出卖梅东,如果免不了坐牢,他想着自己也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按现有罪名,最多判个三五年也就罢了。
张一昂毕竟干了七八年刑警,审讯经历多了,看他的神色便已猜到了他的心理。他笑了笑,又轻描淡写地说起了似乎截然不相干的故事:“你可能觉得不就是坐上几年牢嘛,也没大关系,毕竟是你大哥,不能出卖他,我完全理解。社会上的普通人一提看守所就害怕,搞得好像下地狱一样,其实也不是,现在是科学化管理,都是很规范的,看守所里不会搞刑讯逼供那一套,这要是还搞过去那一套,被媒体一报道,对我们警察形象是很负面的。不过失去自由总归没外面舒服,一个犯人从法院那里审判下来,决定判几年,后面的操作门道还是很多的。有的人判无期,每天在里面读书看报锻炼身体,比起外面还没压力,人都长胖了。有的人就关半年,跟亲人一见面就哭着喊着要把他弄出去,里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差别在哪?主要看关在哪个看守所,跟什么样的人关一起。这其中,我们还是有点话语权的。我去年在省厅的时候,听朋友说起过这么一个案子,他们抓了一伙人,坏事都是小弟干的,老大从来只动嘴,没动过手,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老大才是最坏的那个。可是没证据啊,他手下一个小弟顶包,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结果老大判不了,放走了,小弟判了十年。进监狱的头一个月,小弟就被送去医院抢救了,医生诊断是括约肌拉断了,监狱一查,在他房间找出了一个扩张器,扩张器哪儿来的,谁也不知道,这事是他同寝的干的,可同寝的是个无期重犯,刑期已经到顶了,这事也不能给他加刑到死刑吧,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那个小弟在医院休息了半个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举报他老大,警方顺利把他老大抓了。”张一昂啧啧嘴,“拉断他的括约肌啊!”杨威听到“拉断括约肌”这几个字,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抬头看到张一昂淡定的眼神,王瑞军凶悍的表情,他所有心理防线瞬时崩塌,马上改口:“我全力配合,我……我把梅东叫回来。”
张一昂和杨威达成了戴罪立功抓梅东的协议,不过要释放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现在公安内部管理严格,即便是普通的违法行为,若是已经录入了系统,想提前放人就得经过上上下下的一套程序。当然,如果是刚抓的人,信息还没上传到系统,领导一句话确实管用。
杨威导致方老板一家上街游行,影响巨大,警察刚把他抓来就联系了检察院做批捕手续,张一昂想放了他,不但需要公安内部的审批,还要跟检察院报备情况说明。不过在案前阶段,只要公安撤回批捕并给出戴罪立功的理由,作为兄弟部门的检察院通常不会干涉。
半个小时后,只见王瑞军走进办公室,面带不甘地汇报:“齐局长去了市里,没有他的签字,释放杨威的事办不下来。”
“你找赵主任,让他盖个章就行。”张一昂轻松地说,这毕竟是刑警的业务,通常刑警队达成一致意见就行。
“呃……我找了赵主任,他反对释放杨威。”
“为什么?”
“他说杨威毕竟是刑拘的对象,不能释放。”
张一昂不满地嚷道:“我们是让杨威戴罪立功,放长线钓大鱼。杨威没有重大暴力前科,怎么就不能释放了?”
“赵主任知道杨威的案件性质从法律上说起来不严重,不过杨威导致方老板一行上街游行,打横幅称公安是杨威的保护伞,政府被惊动,齐局被上级叫去谈话,如果我们现在就把杨威放了,社会舆论就坐实了公安是保护伞。赵主任建议我们先把杨威关上半年,到时再放出来,让他钓梅东,现在放人他坚决不同意。”
“先关半年?”张一昂冷笑,“把杨威关上半年,再让他想理由把梅东骗回国,梅东要是这么点警惕性都没有,早被抓了几百遍了。”
王瑞军为难道:“可赵主任就是不同意,我也说服不了他,他不搞刑侦,不知道我们实际工作的难处。”
张一昂摇摇头,站起身,说道:“瑞军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以前我从警校毕业,通过公务员考试,顺利考上了刑警。说起来运气还算不错,分到了高厅所在的部门。那时高厅还没到省里,还是宁市刑侦处的处长,当时宁市下面的一个县出了一起影响极其恶劣的连环杀人案,由于高厅一向以破大案闻名,所以上级安排高厅成立专案组,专攻这起连环杀人案。这案子也是我经历的第一起大案。那时候监控设备的拍摄质量和密度跟现在没法比,而且罪犯手段高超,反侦查能力很强,我们待了好几个星期但案情进展缓慢。就在我们全县布控,紧锣密鼓地想尽办法找出嫌疑人的过程中,罪犯又杀了人。那时候高厅压力特别大,上级见我们专案组不但没抓到凶手,反而又出了命案,于是又派了个领导下来,替换了高厅的组长位置。那领导根本不懂刑侦,乱捣鼓一阵,一无所获,知道自己破不了案,怕问责,就找了个理由辞掉了组长位置回去了,最后还是让高厅来主导办案。结果没几天案子就破了,高厅最终靠着专业能力抓到凶手,受到了表彰。而那个不专业的领导,可就无话可说了。”
王瑞军听他说完这故事,回味咀嚼了好一阵,还是想不透领导到底想暗示他什么。只好觍着脸,小心翼翼地问:“局长,这事……这事跟杨威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那么杨威的案子跟赵主任又有什么关系!他管刑侦吗?他不就一办公室主任,办过案吗,抓过人吗?你一个堂堂刑侦大队长,怎么办案还要他来教啊?”
王瑞军马上被点醒,想了想,刑警队怎么办案关办公室主任屁事?如果公安是一家公司,那么办公室主任就是个行政,哪家公司的业务主管还需要听行政的啊?不过转念一想,他不光是行政,还兼着总经理秘书,他反对释放杨威,八成是局长齐振兴的意思吧?他还没这个胆挑战局长权威,只好坦白说:“我觉得赵主任的意思可能代表齐局长的态度,毕竟齐局因这次游行被叫上去谈话,如果现在放了杨威,对齐局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