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立在一旁,惭愧道:“太后定是一时糊涂,还恳请陛下开恩,臣一定带功赎罪,带人将她寻回,将太子殿下完好无损的给您带回来!”
“将军无需自责,朕知道此事与你无关。”沅叶朝他摆了摆手,围着那婢女走了一圈,冷声道:“朕知道你无牵无挂,你不怕死。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北方边疆不稳,南方正值汛期,西北又有瘟疫——她带着孩子,天下之大,能躲到哪里去?朕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若是遇到了什么山贼劫匪,你现在闭口不言,不过是拖延了救她们的时间。”
那宫女倏忽抬起头。
半响,她低声道:“娘娘带着殿下,往、往苏城去了……”
惠太后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太机灵,如今却能在十个时辰内,带着太子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京都,也是难得。
沅叶当即决定,要亲自带人将李慧意同小淼儿给追回来。她带上萧泽、李煦,命白霁留守在城中,处置完重要政务后,次日便南下寻人。白霁也曾劝她,此事让李煦处置即可,可她偏偏不听。
也许在真的很在乎这个孩子的安危吧。
六月初头,正值南方汛期,才到了山东一带,便见到难民成群结队地沿街乞讨,都是被洪水冲了田地和家园,只得拖家带口地离乡避难。黄河之水素来凶猛,朝堂上每年都因黄河决堤一事吵得格外凶猛,如今亲临险境,还真打消了沅叶建造行宫的心思,心道近几年一定要把黄河水患给治了。
她同萧泽站在驿馆外,正看着前路的地形图示,李煦匆匆走了过来,低声道:“陛下,太后和太子殿下有消息了。”
“当真?”她转过身道:“进去说。”
几人走进室内,李煦奏道:“探子来报,有人在彭城附近见过太后和太子混迹于难民当中,殿下看起来暂时无恙。”
“好,即刻赶往彭城。”沅叶道,又问萧泽:“还有多远?”
萧泽道:“快马加鞭,不过半日的功夫。”
彭城位处于黄河下游,常年洪灾肆虐,还未到彭城的地界,看到眼前越来越多的难民涌来,沅叶心中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灰蒙蒙的天色下,他们策马站在山头,看到那黄河之水有如一条狂奔的水龙,滚滚滔滔,水流湍急,决堤而奔。在洪水的面前人是何其渺小,不断地有人和家畜被卷入其中,眨眼间没了踪迹。
“黄河决堤了!”身后传来李煦的声音。他不顾去擦脸上的汗水,道:“陛下,还请您回去吧,下面的情况怕是不好了。”
她没有回答,反而是问:“太子可找到了?”
李煦摇了摇头:“已经派人搜寻了大半个彭城,还未见到太子的踪影。也许太后和太子已经离开了,如今,我们应当抓紧离开才是。”
“不,前面还没有找。”她以马鞭遥指着山下,道:“朕不放心,总觉得小淼儿还在这里。”
“可是这里不安全呐!”
她没有说话,萧泽道:“你若是不放心,我下去看看。洪水尚未冲垮城墙,我们去那边。”
“好。”沅叶点了点头,李煦无法,只得跟上。三人捡着高地走,费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才到了城墙上。洪水离城墙只有一人高,墙上挤满了避难的百姓,眼前如同一片汪洋大海,水中时不时翻卷出断裂的山石树枝,抬眼望去,满目疮痍,惨绝人寰。
他们穿梭于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李慧意和小淼儿的身影。无意间,李煦抬头看了眼城下的洪水,忽然大惊失色,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慧意?”
他们顺着李煦的目光望去,汹涌的洪水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背着一个孩子,死死地抓住水上的一块圆木,顺着水流冲了下来。尽管只看到了一个侧脸,可是三人都无比确定,那真的是李慧意!
“慧意!”
“李慧意!”
他们沿着城墙奔跑,萧泽抽出了腰间的绳索,朝着洪水中抛去。模糊中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李慧意不敢相信,等她看到前面漂浮着绳索的时候,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抓去,终于死死地抓住了绳索。
李煦冲到墙头,望着水里的李慧意大喊道:“妹子,抓稳了,我们一定能救你们上来!”
她虚弱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萧泽同李煦用力拉着绳索,李慧意和小淼儿离城墙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上来了,狂风吹过,一道巨浪扑面打来,背在李慧意身后的小淼儿被冲落在水里,顺着水流迅速南下。
“淼儿!”沅叶惊住了,下一瞬间,萧泽一脚踩到城墙上,纵身跃到水中。他很快被冲到小淼儿的附近,奋力抓住她,一手抱住她,一手拨开水浪,逆流向上游走。此时李慧意已经被拉到了城墙上,他拼命靠近城墙,朝着满脸惊慌的沅叶微微一笑,一手扒住石墙,一手将小淼儿托起。
李煦赶紧俯身,用力地攥住她幼小的手臂,将小淼儿成功地救了上来。沅叶又惊又怕,正要伸手去救萧泽,又一道巨浪打来,她眼睁睁地看着萧泽被卷入了洪水中,白色衣衫在水中显现了几眼,就消失了。
“萧泽?”她眼中有泪水在打晃,下一秒变成嘶声大喊:“萧泽——!”
“不可,您不可下去!”
她差点爬到了墙头上,李煦和李慧意回过神来,一左一右将她按住,狂风暴雨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嚎啕大哭。她嗓子喊得都要哑了,忽然感到下腹一阵疼痛,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散发开来,小淼儿蹲在地上,被吓哭了:“姑姑,姑姑你流血了!”
她低头看了眼。随即眼前一黑,昏倒了。
周淼长大了。
她今年十三岁了,司天监的老先生说,陛下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命中注定有水灾。听惠娘娘说,她小时候确实落到过水里,然后萧太傅救了她。
萧太傅是谁呢?她模模糊糊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和姑姑一起陪她玩,教她识字,那时候姑姑笑得很开心。她再问惠娘娘,那个萧太傅去哪里了,惠娘娘就闭口不言了。
她知道自己是惠帝时贤妃的女儿,本名茵茵,后来被姑姑用来冒充了早夭的皇兄周泰。但是她很喜欢男儿的身份,可以喝酒,射箭,没事还能欺负一下陪读小白。小白是白丞相的儿子,本名白慕羽,比她小三岁。
看着小白那温文尔雅,不,娘里娘气的样子,她就喜欢一边调戏他一边笑道,你看你这样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来,给本殿下当妃子吧。
小白还小,被当众取笑,委屈的气哭了。
周淼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姑姑的身边,汇报完一天的学业,未免添油加醋把这事说了。然而姑姑听了,没有称赞她也没有骂她,只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下她的脑袋,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两行字。
她低下头,好奇地看着。那是一句古人的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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