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夫妻俩回了四宜堂。
陈敬宗去了趟净房,洗完手出来,看见她悻悻地靠在次间的榻上,歪着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陈敬宗并不打扰她,坐在榻的这一头,默默地观察她。
华阳在想弟弟。
弟弟既有二郎的聪慧,也有大郎的敏感,只是弟弟早早封了太子,可不会像大郎那般胆怯。
或者说,弟弟更像陈敬宗,他有反抗公爹的勇气与胆量,只是陈敬宗反抗公爹一人就够了,再没有其他人来压制他,弟弟不同,弟弟上面还有父皇、母后。父皇、母后除了父母的身份,还肩负皇权,弟弟做了多久的太子,便也被皇权礼法束缚了多久,他若公然反抗公爹,父皇、母后以及沉重的礼法枷锁便会压过来。
上辈子,华阳一直都以为弟弟是真心敬重公爹的。
皇上享有特权,像皇爷爷、父皇,他们想偏袒哪个臣子,就算有人把该臣子的罪状一条一条地摆到他们面前,皇爷爷、父皇都能想办法敷衍过去,都能保住他们要保的人。
所以,上辈子就算公爹真的犯了那些罪,只要弟弟偏心公爹,只要弟弟愿意,弟弟就可以既往不咎。
弟弟不保公爹,要么是因为弟弟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不想做个偏心的皇帝,要么就是他心里对公爹存着恨。
以前华阳总是觉得,弟弟没有必要恨公爹,是公爹的改革让国库充足百姓丰衣足食,这么好的臣子,又对朝廷忠心耿耿,做皇帝的为何要恨?
可是今日,亲眼目睹公爹教书之严厉的华阳,忽然意识到,弟弟有恨公爹的理由。
陈敬宗小时候恨公爹,但两人有父子关系,陈敬宗明白公爹的严厉是望子成龙,故而长大后的陈敬宗,他只是在礼法上对公爹不敬,而不是真的不认这个父亲了。
弟弟与公爹,却只是君臣,师生情谊本来该是公爹的锦上添花,可又被公爹的严厉给变成了仇恨。
该怪弟弟因私恨而失了大义吗?
华阳可以怪,可那是她的亲弟弟,有血有肉的弟弟,所有人都要求他必须做个明君,可他除了太子,也曾是个普通的孩子,他会生气会委屈,压抑久了,再加上年少过于冲动……
陈家人、后人都可以指责弟弟,华阳作为姐姐,她恼弟弟的冲动,却也能体谅弟弟必须隐忍而无法发泄的苦闷。
她更希望,这辈子她能改变公爹的教导方式,这样对弟弟对公爹都好,一个可以开怀,一个不必被辜负,累及全族。
手心手背都是肉,弟弟注定是下一任皇帝,而本朝的江山百姓也离不了公爹。
大局面前,华阳对弟弟的感情对公爹的钦佩都不算什么。
汹涌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华阳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从窗外的蓝天收回来,才发现陈敬宗竟然一直坐在对面,她靠着西边的墙,他就靠着东边的墙,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搭在曲起来的左膝上,神色难辨地看着她。
华阳:“为何这么看我?”
陈敬宗:“这么看是怎么个看法?”
华阳:“反正跟你平时的轻浮不一样。”
陈敬宗:“或许我早变正经了,你才发现而已。”
华阳:……
她瞪了他一眼,瞅瞅桌子上的茶壶。
陈敬宗自觉地下榻,倒了一碗茶,再给她端过来。
华阳挪到榻边,想接过茶碗,陈敬宗拨开她的手,非要喂她。
华阳喝了两口,剩下的被陈敬宗一仰而尽,茶碗随手放在旁边,他坐下来,打量着她道:“看你刚刚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发现老头子没你想的那么好,不钦佩他了,连着对我的爱屋及乌也没有了,开始后悔这门婚事?”
华阳:……
她是真的服了他:“你想的比我还多。”
陈敬宗:“毕竟你是公主,我是随时可以被你休弃的驸马,若只是普通夫妻,我还用担心你跑了?”
华阳挑眉:“什么意思?我若是普通闺秀,你就敢随意打骂了?”
陈敬宗:“我为何要打你,普通夫妻的意思是,就算哪天你想和离,我不放手,你就一辈子都只能做我媳妇。”
华阳被“媳妇”二字俗到了,土里土气的。
“放心吧,我对父亲钦佩依旧,也没有后悔嫁到你们陈家。”
陈敬宗反而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他那样,你还觉得他好?”
华阳笑:“是太过严厉了,可又不是对我严厉,我为何要因此记恨他老人家?”
陈敬宗被她幸灾乐祸的笑刺激到了,走开几步,又转过来,看着她道:“都说夫妻一体,我以为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会心疼一下我幼时受的苦。”然后再也不偏心老头子!
华阳:“大郎确实挺招人疼的,你脸皮比城墙还厚,用不着谁心疼。”
陈敬宗:……
第77章
学堂。
终于下课了,在四个孩子敬畏的目光中,陈廷鉴不紧不慢地先走了。
等他的身影看不见了,三郎最先跑到婉宜身边:“姐姐,咱们现在就去找四叔吧,晌午在外面吃!”
婉宜正有此意,高兴地拉起大郎的手:“走,我听说京城街上的小吃摊子可多了,比去酒楼还有意思呢!”
大郎看着姐姐的手。
其实他很难受,他不如二郎聪明,今天又让祖父生气、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