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我妈没把我咋样的,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我高考成绩出来后,考了全县第三名,她有点儿不太满意,说了我两句。可她平常对飞跃更严厉,逼着飞跃保证以后考全县第一,以前还骂过飞跃,动手打过他。”
周萍差点儿没叫这话给噎死,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善于言辞的人,眼下更是又气又急又伤心,眼泪是不停的往外涌,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毓秀,毓秀你……你回来好不好?妈妈求你了!”
这时,毓秀终于抬眼看了她,认真的劝道:“我知道甄家不错,可那不是我家,是珠珠的家。不管您信不信,可我一直一直都认为我是苗家的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真的那么重要吗?十多年的感情说没就没吗?”
“珠珠妈妈您别说了,我不会走的。”
“我要回家了……珠珠妈妈再见。”
周萍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珠珠妈妈???
哪怕毓秀曾经不止一次的这么喊过她,可那不是事情没曝光吗?她说了那么多,该劝的都劝了,只差没跪下来求了,怎么这孩子就那么固执呢?她只恨自己没大嫂那种魄力,直接不管不顾的把孩子扛回家多好呢!
其实,周萍要知道硬来是不行的,毓秀很固执,更确切的说,那叫任性。
从这一点上来看,周萍是相信毓秀从小生活得很幸福,如果不是打小受宠的孩子,是不可能养成这种性子的。她哥也是个率性而为的人,认准了就死都不回头,什么道理情理都不管的,天老大地老二他就是老三,年过四十还那么由着性子来,谁来劝都不听,任何闲话都不放在眼里。
周萍怎么也没想到,表面乖巧听话的毓秀,内心却跟她的亲舅舅一样,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呆呆的立在原地,周萍脑子里全是浆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抹着眼泪往村口走去,显然不可能是回家也不是去老屋那边,而是径直往医院去了。
等急匆匆的赶到了医院,周萍带着哭腔将事情说了一遍“……咋办啊?这可咋办啊?咋说也是咱亲闺女,虽然没养过她一天,也是亲生的啊!她是真的没吃过苦头,可我咋能让她走我的老路呢?总不能看她白白吃这些苦、遭那些罪……”
一想到毓秀喊她“珠珠妈妈”,周萍哭得愈发崩溃了。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只能哭着找甄兴华商量对策。
甄兴华脸色的表情很是复杂,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还是在乎毓秀这个亲闺女的,真要是不在乎,当初也不会因为左右为难而病倒了。可说实话,这个亲闺女让他很是失望。他住院都那么久了,毓秀一次都没来探望过他,甭管愿不愿意认亲爹妈,面子情总该还是要做的吧?退一步说,假如真的是不小心抱错的,那重感情没问题,可关键就是,抱错孩子不是个意外啊!
就像村里有些泼辣婆娘说的那样,苗家是贼偷儿,是苗家偷了甄家的闺女。打从一开始,苗家就先失了道义,之后甭管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对毓秀好,那是应该的,谁让你偷了人家闺女?对毓秀不好,那就太该死了,缺德冒泡、黑心烂肠。
那毓秀呢?要是意外的,咋样都好商量,可既然都说明白是故意为之的,毓秀还不肯回来,这跟扒着人贩子不认亲爹妈有啥差别呢?
反正甄家这边,哪怕再怎么认为孩子是无辜的,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儿。
“毓秀的做法让咱们家太尴尬了,本来就是苗家不占理,弄得倒像是咱们老甄家非要当那个恶人,拆散他们幸福的一家人。咱们老甄家做错了啥?再说你都那么求她了,她还不回来,我能咋办?你说我能咋办?还有,咱们家现在全靠珠珠给我顶班,替咱们撑着这个家。你说你要换回来,珠珠咋想啊?”
听了这话,周萍哭得更伤心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兴华啊,她是咱亲闺女,那她要是有啥事儿做的不对,不就是咱们当爹妈的没教好吗?把她要回来,咱们慢慢教,好好教,这孩子心眼不坏的,都是大人的错!”
“问题是我咋给她要回来?”甄兴华拿手捂着头,脑子里一阵阵的钝疼,“她要是愿意,或者都不用说愿意,只要不像现在这样一口咬定要留在苗家,我都可以把她要回来。像大哥家的俐俐那样,她不用做任何事情,坏人可以让咱们当爹妈的来做,她只要别吭声别闹腾就好了,可毓秀……唉!”
“那咋办啊?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姓苗的一家人这么欺负她?”
“她宁可在苗家受尽委屈,宁可去求苗家人别赶她走都不肯回来,你说咱们干嘛还要去讨人嫌呢?真要跟大嫂那样把孩子抢回来,她自个儿有腿能走,再说她过些日子就要上大学了,咱们还能把人绑住不让她走吗?就这样吧,她高兴就好。”甄兴华放下手,半躺下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面上语气里全是落寞。
周萍还是不停的哭,她难受啊,她想不通啊,她就是想把亲闺女要回来。
从某方面来说,毓秀的固执确实跟遗传有关系。
“兴华,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想想法子把毓秀要回来好不好?她还小,她没吃过苦头,不知道被一家子扒着吸血有多难!难的不是要被人讨钱要东西,难的是以后没办法在婆家立足啊!她一个乡下姑娘,好不容易考出去了,肯定不能再回来嫁人。那她要是嫁个城里人,有这么个娘家,还不得被婆家嫌弃死?”
一方面是心疼闺女,另一方面也是想到了自己,周萍哭得气噎声堵。
这些全都是她的经验之谈,而且也的确是有很大几率会发生在毓秀身上的。像招娣盼娣暂且不提,老四甄美明显就不是一个善茬,至于老五苗飞跃,假如没这个奶奶的话,兴许他能自己闯出一片天来,可就因为李桂芳在,他只怕是注定了跟他爸一个结果。
“咋办啊?兴华你说咋办啊?你就想想法子吧,那是咱亲闺女,是咱们当爹妈的对不起她,她还小,她不懂事儿啊!”
甄兴华头疼不已,半晌才咬咬牙道:“那这样,咱们想法子凑一笔钱。她马上就要去首都了,在外头处处都要花钱。正好,她现在最尴尬的就是自己没钱,也没成年,还要至少念四年书。靠她那个奶奶不一定管用,既然她不肯回来,当爹妈的帮不了她别的啥,那就给钱吧。”
“可、可是咱们家已经没钱了啊。”周萍满脸都是泪,“卓凡这两年读书花了不少钱,先前给珠珠置办嫁妆又是一笔开销,你住院也……咱们家早就没钱了。”
“我知道。”家里是个啥情况,甄兴华咋可能不知道呢?
长途大货车司机是赚钱的,因此他前些年是攒下了一笔钱,可随着被周家“借”走了二百块钱,还有他弟那边,再加上后面他调职回乡,收入大大减少,其实那个时候,甄家已经没多少钱了。再说了,不要忘了物价上涨这个重要因素。
六七十年代就算攒了再多的钱,搁在现在都不算啥了。像甄卓凡上大学的钱,还有给甄珠备嫁的钱,其实都是后面承包小客车赚来的。小客车还挺赚钱的,只是扣掉了承包费和油钱,剩下的也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仅剩的那些也给甄兴华看病用掉了。
“珠珠这段时间赚的钱都给你了吧?有多少?”
“有二十多块。”
这是没算上承包费和油钱的毛利,其实也算不错了,要知道甄兴华是停过三天的,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一共也才开了十来日,平均算下来,每天能赚两块钱。
周萍想了想,又补充道:“家里原先还有十块,想想办法应该能凑出四十块来。可医院这边还没结算住院费……”
“你这就去给我办出院手续,咱们今个儿就出院。”甄兴华不想再住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没事儿了,而住在医院里,每天光是床位费就是一笔开销,还有挂水的钱,打针吃药啥的,哪哪儿都要花钱。
“可医生不是说让你好好休养吗?”
“在家就不能休养了?放心,我暂时不会去开车的,珠珠开得挺好的。正好,我回家养身子骨,再想法子凑一笔钱,四十块也太少了,怎么着也该给孩子凑个一二百的。”甄兴华眉头紧锁,开始盘算咋凑这笔钱,或者跟老朋友借一些?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
周萍迟疑的看着甄兴华,见他主意已定,也就没再说啥,只是起身去找护士,想问问出院手续该怎么办。
到傍晚,他俩就回了家。
收工回来的甄珠目瞪口呆:“咋说出院就出院了?那出院咋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这样让我爸走回家啊?”
甄兴华露出了一个格外疲惫的笑来:“不打紧,爸都好利索了,不然医生也不能让爸住院。走路没事儿的,就是不能干重活。还有就是,车子那边你还得帮爸再顶些日子,等天稍微凉快一点,爸也再养一些时候,换我开。”
“我咋样都行。”甄珠狐疑的看着她爸妈,总感觉这俩人有事儿瞒着自己,偏这个时候,甄卓凡过来了,她赶紧脚底抹油立马开溜,直奔灶屋,“我去做饭!”
见她麻溜的跑了,甄卓凡也很无奈。他只是天生高冷,又不是傻子,咋可能感觉不出来这段时间甄珠一直刻意躲着他,有时候收工早了宁可在村里晃悠也不回家,几乎每天都是掐着点回家的,且一回来就直奔灶屋。
可他也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缓和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