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芳满脑子都是那三十块钱,心说你咋有脸在三十块钱前头加“足足”呢?至于那当妈的后边说的那些话,她压根就没听在耳朵里。
“哦,对了,是不是北上这一路的花费太高了?我家娃儿就买了一张去省城的汽车票,我叫她哥去买的,这个不算在三十块里头。”
问题是从他们这儿去省城不费什么钱的,如果一路顺畅的话,大概路上得有六七个小时。反正就是早上出发,天黑之前绝对能到的。还有就是,省城的物价肯定没首都那么高……
那个当妈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抬眼才发现李桂芳傻在那里,她临时又想起一桩事儿,忙问:“你家孩子没去申请那个、那个啥啥补助?我家娃儿就申请了,她跟我说,农村人都能申请的。”
李桂芳回想了一下之前毓秀寄回家里的信,摇了摇头:“她好像没提这个。”
“你让她去申请啊!农村娃儿都能申请的。不过那个好像是分档次的,我姑娘啊,她因为考得好,咱们家里还穷,学校给她批了个十三块的补贴,说是最高的了。每个月啊,发十三块钱,她说每个月只花一半,另一半攒起来等过年回来带给我。”
听了这些个话,李桂芳就一种感觉,快不行了。
“还有那个!”那当妈的临时又想起了一个事儿,一拍脑门,“奖学金!我姑娘写信来说的,她说她要好好读书,考第一名就能拿那个奖学金了。听说大几十块钱呢,说不定还能上百呢!”
师范跟农业、医学类学校一样,始终都是国家首抓的专业。因此,就算没有京大清大那么出名,学校里的各项补助、奖学金却是不少的。
那姑娘高考分数跟毓秀是完全不能比的,可她考的学校跟京大也不能比啊!结果,在她那个学校里,她的成绩居然还是名列前茅的,对于下学期拿奖学金,那姑娘很是有信心。
反正跑了这么一趟,李桂芳非但没有讨到任何主意,反而只觉得更心塞了。
她都没敢说毓秀半学期花了二百多块钱,只说大几十块。就算这样,那个当妈的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连声说她闺女半学期只花了十来块,还从学校那头领了二十六块,至于从家里带走的钱,愣是全攒下来了。
“有啥好花钱的?衣服裤子被褥不都是现成的?我还特地给她多做了两双新鞋呢,能穿到明年去了。你说还有啥要花钱的?饭盒搪瓷缸子不都是高中那会儿就用的?缺啥啊?啥都不缺,啥都不用买。”
最终,李桂芳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及至回到家里,她还是没能缓过劲儿来,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着就跟那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她啊,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本来还想着,有老甄家塞的那二百块钱,她可算是能省下钱来了。结果倒好,她还是得大出血一回。
呃,也许还不止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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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
甄卓凡从外头回到宿舍里时,就顶着一脑门子的疑问,回来了也是坐在那儿发呆,咋都想不通了。他昨个儿给他妈打去了电话询问苗家给了毓秀多少钱,今个儿又去了一通,得到了一个令他满头雾水的回答。
二百多块钱……
等郝新明从外头回来,就看到甄卓凡坐那儿一副思考人生的表情。
郝新明知道他这两天在跟家里联系,也懒得拐弯抹角,就这么直接问那事儿打听得咋样了。
“我妈说,苗大娘……就是毓秀的奶奶,给了毓秀二百多块钱。”甄卓凡一副想不通的模样,他从听到这话就一直在奇怪,既然带了那么多钱,怎么才这么些日子就不凑手了?想起郝新明最近好像跟毓秀走得挺近的,再说这事儿本来也是郝新明跟他说的,他索性问道,“你知道毓秀买了啥大件吗?带了二百多出门的,咋就不够用了?”
“二百块钱顶啥用?”郝新明比甄卓凡还懵,反问道,“你也不看看她来的时候就那么点儿东西。啥都没带,啥都要买,二百块钱够干啥?”
甄卓凡沉默了。
兴许跟其他人比起来,甄卓凡算是那种较为迟钝的人。可要是拿他跟毓秀比,那他还是很敏感的。别的不说,同宿舍两年多了,甄卓凡肯定能察觉得出来,郝新明的家境不一般。这不单单是一句老京市本地人就可以糊弄过去的,郝家明显就是有背景的人家。
迟疑了一番后,甄卓凡语带无奈的道:“毓秀家里跟你不一样,二百多块钱已经不少了。”
“甭管是不是一样,二百多块真干不了啥。”郝新明有一说一。
甄卓凡干脆换了一种说法:“我妈听毓秀奶奶说,隔壁村出去读书的,就是毓秀的同班同学,出门一共就带了三十块。”
这下轮到郝新明傻眼了。
愣了半天,他才结结巴巴的说:“隔、隔壁村?”
隔壁村这个词用得非常好,郝新明彻底惊呆了。
“不是,毓秀她不是你青梅竹马吗?”郝新明回想起大一那会儿,他是记得甄卓凡说过的,那张合照里,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妹妹的同学?当然,这是套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甄卓凡喜欢他妹的那个同学,换句话说,可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嗯。”甄卓凡听到青梅竹马这个词,略有些出神,随后才点了点头,“我跟她一个村的,苗家在村头,我家住村尾。”
郝新明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其实,学生时代包括大学里头,交朋友都还是比较纯粹的,至少没有出社会以后那么现实。也就是说,碰了面以后,问的多是你家是哪儿的?而不是你爹妈是干啥的,你家里有多少钱。
而所谓的,你家是哪儿的,对方回答的也是个大概的地名,一般是什么省,最多也就是到市,你要是说你家住在红太阳乡,那人家也没听说过呢!当初,除非那地儿特地有名,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甄卓凡报的就是他们省的名儿,在郝新明耳里自动转换成了南方人。反正同宿舍两年多了,他也不知道甄卓凡是农村出身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郝新明又开了口:“不是啊,你家不是个体户吗?我记得我问过你的,而且你不也没申请农村困难补助吗?”
好歹认识那么久了,对于交情比较好的几个舍友家里的大概情况,郝新明还是知道的。他分明记得他曾经问过甄卓凡家里的事儿,那时甄卓凡是说,他爸以前在县运输大队开长途大货车的,后来改革开放了,就承包了一辆小客车。
包车啊,那不就是个体户?
“……农村人就不能当个体户了?”甄卓凡也被他问得有点儿懵,“农村困难补助那个,我爸说,咱们家不是靠天吃饭的农家,让我别去申请。”
申请没通过倒是无所谓,万一申请通过了领了补助后又被人举报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行了,真相大白了。
郝新明自诩也是个能说会道的,这会儿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算是明白了,在不知不觉中啊,他造孽了。
“刚降温那两天,苗同学说她没有过冬的衣服,我就带她去百货商城买了两身……最便宜的羽绒服。哦,还有胶鞋和毛皮鞋。”
胶鞋这玩意儿,甄卓凡也有的。没办法,北方冬日里是必下雪的,以前在老家常穿的千层底布鞋在这儿压根就不管用,一落雪整个鞋从鞋面到鞋底,那是全部湿透了。所以,大一那年的初冬,甄卓凡就买了一双胶鞋,挑最便宜的买,才一块八,质量极好,不光冬日里能用,平常季节要是下雨了穿着也很方便。反正这都两年多了,依旧没穿坏。
至于羽绒服和毛皮鞋,甄卓凡再度陷入了沉默,就算他没买过,那还能没见人穿过吗?一看就知道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