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嫣心想这位贵主恐怕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将底下的一干下人震慑得这样规矩。她当下便扭头去看那扎在丫鬟们当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紫扇,心中挫败。
“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呢!”有个小丫鬟大着胆子道。
语嫣心念微转,笑了笑道:“我姓玉,名衍。”
小丫鬟见她一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引得旁边几人一阵嬉笑。
“公子这姓倒是少见,”采菱笑看那丫鬟一眼,“你问这做什么,莫不是动了春心,回了京想偷偷去找人家?”
小丫鬟呀地一声,说着别闹,又惊又羞之余,偷偷地去觑这位玉郎的反应,见其淡淡而笑、眼波流转,更是羞不自禁,恨不能落荒而逃。
紫扇见自家小姐把人家小丫鬟勾引得春心萌动,很是目不忍视,当下握拳咳嗽几声,示意她收敛收敛眼里的秋波。
语嫣哪能不知其意,眼下他们是得人所救,万不好行那“勾引”人丫鬟的事恩将仇报。
未免被人扔到河里喂鱼,语嫣再谢了几个丫鬟一番便说要歇下。几人也知久留不妥,就应她的话屈身告辞了。
入夜,二楼船舱传来的丝竹声渐渐止了。语嫣枕着棉被,想着在京城的父亲,一时难以入眠。
对京城宋家,她并没有多少感情。毕竟一岁便到江南,往年连归京探亲都不曾。在杭州宋家的下人,都是宋常山后来安排的人,没有京城宋家来的老人,可以说,她对那个宋家几乎是一无所知。
只知道,宋家有两房。大伯宋凌山在朝为官,其下有一子一女,皆是嫡出。宋家大少爷叫宋归臣,今年十七,大小姐宋归雪,今年十五。她宋语嫣若到了京城,便不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了。
至于那位宋老太太,她的亲祖母,似乎脾气刚硬,与她父亲并不太亲近。他们父女二人在江南多年,从不见京城来什么人和书信,父亲曾多次在书信中拜托王叔叔去看望宋老太太身体,却不让王叔叔告知老太太这是他的意思。这母子二人,隐隐让人觉得,似乎是在怄气较劲。
也是直到今年,因大伯大婶的意外,京城才不得已来了书信,想必老太太如今也是怄不动气了。
照这行船的速度,恐怕不出三日就能抵达京城。届时,不知爹爹看到自己出现,会是何等的晴天霹雳……语嫣暗暗打了个寒噤,又不免有些……亢奋。
如此一来二去,人就有些睡不进了。
她看了一眼睡如死猪的紫扇,替她掖了掖被角,独自一人推门出去。
到甲板上,只见水天如墨,深黑中浸着一丝丝蓝,微冷的风穿袍而过,将心底那一点躁动尽数吹灭。
船灯洁白,落在河面,碎光点点,银素如星辰。
寂静无声的夜里,一阵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语嫣一颤,屏息细听,果真是细碎的低泣,而且是女人的声音,随风落入耳中,缠绵幽怨,诡异森森。
她吓得缩紧了脖子,缓缓转身,轻手轻脚地往回走。
那哭音竟越来越高了,时不时有抽抽搭搭之声,似乎,不是什么幽魂怨鬼?
语嫣大着胆子,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穿过甲板,走到对面的栏杆前,才见是一名身着罗裙的姑娘正迎风落泪。
“这位姑娘,你、还好吧?”
女子狠狠一抖,惊吓至极地转过身,借着晕白灯光看清语嫣面容,微微一怔:“你、你是什么人?”
语嫣此时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只见是个瓜子脸的美人,二十上下,看裙钗打扮恐怕是这贵主的侍妾。
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双眼红肿,哭得……不太好看。
语嫣忍不住想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擦干净,一摸腰上才记起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不由悻悻地收回了手。
“在下是被此船的贵主救下,搭船顺道去京城的,”语嫣道,“方才我出来吹风,听到姑娘的哭声十分伤心,不由自主地就……”
女子愣愣地看她,喃喃道:“你做什么要管我,让我哭死算了……呜呜呜……”
语嫣:“你、你别哭,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人只要是活着总比化为虚无的好,你说是不是……”
女子:“与其活着给人轻贱,还不如一死来得干净,你不是我,不知我的苦楚,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她是这船上的侍妾,要说被谁轻贱,那是不言而喻了。语嫣一愣神的工夫,那女子忽而悲从中来,竟朝着船下歪去。
语嫣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带了过来。
然而她比起这女子却更为瘦小单薄,两相一撞,收势不住,便双双栽倒在地。
语嫣背后砸上甲板,霎时间疼得眼泪花花。
那女子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她怀中,羞急而起:“你……我……”
语嫣龇牙咧嘴地摸着后腰爬起来,才缓过一些,就见眼前这女子柔情似水、哀怨凄然地望着自己:“你……为什么要救我?”
语嫣感觉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呐呐道:“救人还需要什么缘由么?”
女子眼波盈盈地望着她:“我这样卑贱不足道的人,也值得你舍命相救?”
语嫣蹙眉:“姑娘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人命又岂有贵贱之分……”
“是啊,人命岂有贵贱……只可惜,我没有早点遇到你。”
“这位姑娘,我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大难,但我看这船的贵主应当不坏,你若心中有苦水,不如好好地与他倾诉吐露一番,想必他也会体谅你的难处。”
那女子一愣,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神情,半晌才道:“我是不要命了才会……”
话未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神色一变:“公子快走,给人瞧见你我如此,殿下必定轻饶不得!”
语嫣闻言点头,赶忙拱手告辞,飞快往过道上穿去。她走时心中乱跳,能被称作“殿下”之人恐怕就只有这大越朝的天潢贵胄了。
那几人自另一头过道上走来,恰恰与语嫣交错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