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岳先生道:“破秦非在我,在大梁与郑国也。故不得其情,则不知己。若韩暗资秦而我不知,是不知彼也。兵法云每战必殆。是故当知大梁、郑国及启封之情,而后破秦之策方生也。”
信陵君道:“大梁助我而郑国不从奈何?郑国助我而大梁不从奈何?郑国、大梁皆不助我奈何?郑国、大梁皆助我奈何?”
仲岳先生道:“大梁助我而郑国不从,反而助秦,则秦得久居启封,而得天下之财;大梁与吾迫而就秦,其势甚难。郑国不从我亦不助秦,则秦必就我求战,秦强我弱,必不免矣。郑国助我而大梁不从,郑必逡巡而不前,或与秦和,或以秦谋我,则殆矣。必三者俱,而后吾事可成。”
信陵君道:“先生之言宁勿过乎?秦人遂利千里,入我重地,反左右逢源,一败三胜,何也?吾居其地,反左右掣肘,三败一胜,何也?”
张辄道:“秦人,虎狼也。昔者于伊阙也,韩魏精锐二十四万,秦不过十万,以二击一,竟以北。今韩魏之卒不过昔,而秦人之勇过之,是故秦得入吾腹心,而成心腹之患也。”
信陵君道:“讲武习射,此天下所同也,何秦人独胜?”
张辄道:“斩一首则赐一爵,复一家,是以秦人独胜也。”
信陵君道:“吾魏之武卒亦复一家,其庶几乎?”
张辄道:“非其匹也。魏复其家,而人顾其田亩,而惜其性命。秦复其家,则人争上阵而忘身。意者何其远也。”
信陵君道:“奈何魏复其家而人顾其家,秦复其家而人忘其家?”
仲岳先生道:“魏复其家者,因其才也;秦复其家者,因其功也。有才而无功,在魏则同复其家,在秦则与无才等。是以秦人上阵而忘其身也。”
信陵君叹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乎,此之谓也。魏复其才,义之也;秦复其功,利之也。何小人之多,而君子难寻!”
座中诸先生见信陵君动了感情,赶紧安慰、劝解,皆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圣贤难觅”等语。
信陵君见劝慰之语说得差不多了,拉回话题道:“吾思之也,秦千里遂利,必有颠仆者。乘其虚而击之,不变可乎?”
座中诸先生见信陵君认为死理,不好勉强,只得顺应道:“君上之言是也。旦夕得其虚实,必能成功!”
信陵君道:“虽胜负之操在我,然韩外援也,不可恃之,亦不可忽也。说韩奈何?”
仲岳先生道:“此咨之于中大夫可也。”
信陵君道:“虽然,亦愿先生教我。”
仲岳先生道:“韩与秦晋之间首鼠两端,然明与晋也,暗乃与秦。此事有可为也。君上居华阳,是揭其短,而断其道也,若韩非必亲秦,乃利于秦者,则必从吾。”
信陵君道:“然吾所虑者,韩责我无故而袭华阳,反迫之亲秦而击我。”
仲岳先生道:“非也。韩见吾袭华阳,必也知吾察其能秦也;华阳已失,韩虽欲通秦而无道,必惧秦责韩,而依于吾也。”
信陵君道:“何故而秦反责韩耶?”
张辄道:“秦所以趋千里而争利也,盖因韩暗资之。韩若背约,而秦难立也;秦必责之弃信而陷军。启封距郑不远,旦夕可至。秦若问罪,明伐暗袭,韩必不免。故其必转而厚吾,以分秦势。”
信陵君道:“先生之言,必有深意。孤虽愚,愿谨奉教。旦日议与大夫,何言?”
仲岳先生道:“君上但以求之以礼,而观其应。”
信陵君道:“喏。”
门客们见计议已定,各自辞去。信陵君也回到东阁。小奴和孩子在东阁相候。小奴自入营中,就没有被放回家。郑安平受伤昏迷时,安排她照料郑安平;后来知道小奴并非郑安平的外室,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待郑安平伤势好转后,仲岳先生就安排小奴二人侍候信陵君起居。小奴没有青年女人通常的羞涩,在军营中十分自如,无事就待在信陵君的帐中,并不外出;孩子也仅仅在帷帐周围玩耍,十分省心。时夜已深,二人仍候在室内,并未入睡。见信陵君进来,服侍着打开席褥,辅好衾枕。信陵君躺下,对小奴道:“但眠一时,鸡鸣即起。”翻身睡去。小奴见信陵君并无临幸之意,就带着孩子在门边另辅一席,合卧入睡。一时鸡鸣,信陵君披衣而起,持剑来至院中,就着残月和晨曦,一路路练起剑来。
小奴和孩子也闻声而起。小奴去收拾卧具,孩子则立于门边,静静地看信陵君练剑。
整个华阳尉府都在门客们的控制之下,但在约束下并不进入后宅——后宅的举动却也逃不过门客们的监督。轮班守卫的门客见信陵君出来,见过礼,很有眼力地退到暗处。鸡鸣之后,住在庭内厢房、门房中的门客也陆续起身。见信陵君在院中练剑,也有门客见过礼后,也找个角落练习自己的武功。渐渐地院子里热闹起来。小孩躲在门后,眼睛东张西望,留意着每个人的练功方法。
信陵君完成晨课,东方破晓,远近军营中传来鼓声。信陵君收了剑,额头见汗,便用袖子擦了擦。室内很暗,信陵君没有进屋,而是立于门口,道:“就于此整冠可也。”将簪冠摘下。小奴很熟练地为信陵君打开头发,梳理顺了,复又卷上,戴好冠,用簪固定。再帮信陵君整好衣带。信陵君收剑入鞘,别在腰间,打个挽,让束带束得更紧一些。走出到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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