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风握着凌风剑,垂眸看着他,不容辩驳一般开口:你跪下。
高逸低声说:大师兄身上有伤
他一顿,又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师父要执门规,便是要亲手杀了张修远,那他身上有没有伤,又有什么区别?
张修远果真缓缓起身,捂着胸口,稍一动作便忍不了的咳嗽,高逸于心不忍,伸手搀着他下床,眼睁睁看着他跪在贺逐风面前,他咬牙回身,也同贺逐风跪下了,说:师父,若大师兄知错
贺逐风反问他:那日沈少主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他若不杀张修远,又如何与那些死在张修远手中的人交代。
高逸闭了嘴,仍跪张修远身侧,只是喃喃重复着:是,徒儿知道。
贺逐风拔了剑。
他五岁时便已习剑,到如今近三十年光景,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他第一次举起剑时,手抖如筛糠,低头看着张修远,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如何也刺不下去。
而随后,他却看见张修远抬起了头,那目光如是憧憬,又仿佛倾慕,在这种时候,张修远反倒是对他轻轻笑了,说:师父,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贺逐风一怔,以为张修远在赌自己下不去手,还觉得他能活过此时,正要开口,却听张修远接着往下说去。
若您在今夜杀了我。张修远说,你怕是一辈子都要怪罪你自己,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过错。
贺逐风微微皱眉。
这本就不是您的错。张修远声调渐低,您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他实在是嫉妒之心极重的人。
幼时他嫉妒贺逐风从不责骂高逸,虽说他知道那是因为高逸从不惹事犯错。后来他甚至嫉妒过张修明,因为他比自己年幼,又不爱说话,贺逐风便会分出更多的心思去照顾他,他曾以为自己足够努力,便能博得贺逐风的偏爱,可贺逐风的确不偏不倚,对每一名弟子都是那副模样。
他母亲的举动令他以为众人只想依附强者,而他想要比贺逐风更强他也想有一日,师父能够依附于他。
他闭上眼,想这些年他最接近这个龌龊想法的时候,便是给贺逐风下毒的时候。
至少那时候,贺逐风是离不开他的。
离不开他的药。
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他。
张修远睁开了眼。
贺逐风的剑仍对着他,拿剑的手在抖,剑锋将烛光折射着映在他脸上,有些太过晃目了,于是张修远想也不想地伸出手,将贺逐风的凌风剑握在手中。
这剑可是削铁如泥的宝器,他的掌心一贴上剑锋,顷刻便血流如注,顺着他的手肘淌下去,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贺逐风一怔,一时不知张修远些做些什么,想要抽剑回去,可张修远却将剑刃握得极紧,他不敢用力,怕这么斩断了张修远的手,又低头去看那些血,红艳艳地晃得他眼晕,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而张修远低声苦笑,道:师父啊,我还是舍不得。
他说完这一句话,贺逐风便觉得自己手中的剑被张修远微微抬了起来,贺逐风不由蹙眉看他,问:修远,你
他并未说完这句话,便已被张修远打断。
您的手不该沾着我这种逆徒不干净的血。张修远低声说,我不想你为这种事记挂一辈子。
贺逐风的心突突地便开始跳,他按住手中的剑,喉中却好似一下被堵住了一般,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您与我们不一样。张修远将他的剑尖抵上自己的胸口,他的心也跳得很快,一下一下地,顺着那柄凌风剑,好像就这么传回到了贺逐风手上。
您是孤峰白雪。
他轻声低语,忽而用力,便觉一阵剧痛,似是剑尖已扎进了胸口。
本该不染凡俗。
第81章
沈清喻自凌空派离开,确认无人跟随之后,急匆匆便下了山。
他在凌空闹了这么一出,只怕要不了多久时间,全江湖便要知道魔教少主狂妄至极地出现在了试剑大会,他这张假脸的容貌将传遍江湖,这脸已经不安全了,他应当尽快将□□卸下来。
他早安排了燕凛之这几日在凌空派下接头等候,他离开了凌空派,也不能再以沈清喻的身份回去,毕竟沈清喻此刻还在家中养病,不可能突然出现在此处。
燕凛之说他知道附近有几处方便藏身的地方,沈清喻便将这件事交给了他处理,此刻他匆忙下山,到了二人约好见面的地方,果真见燕凛之正在等他。
燕凛之见沈清喻来了此处,他不爱与沈清喻说话,也没问试剑会上发生了何事,一言不发便带着沈清喻往藏身处走。
沈清喻当然不曾多想。
他们一路避开行人,专挑着小路,绕进了一条略显昏暗的街道,沈清喻皱着眉四处打量,一面问:这是什么地方?
燕凛之说:此处是鬼市主人名下的产业,她说可暂借给我们使用。
沈清喻:
又是楼丹秋?
她到底还有多少产业?
燕凛之一面带他往小道边上的一方侧门走,一面说:此处也有焚火宫的人在此处打理,鬼市与焚火宫一向有生意来往,你将此处当作是自己家便好。
沈清喻忍不住问:燕堂主,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侧门进去是一处院落,沈清喻抬起头,便见面前的小楼挂了红色的灯笼,还有排演管弦歌舞之声遥遥地传来。他心中更是疑惑,甚至还有了几分不详之感。
燕凛之并未回答,只是带着他往那小楼走。
恰有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女子带着几名姑娘抱着琵琶走过,看见燕凛之,还摇着团扇与他笑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媚态,待她们走远了,沈清喻终于忍不住拽住燕凛之,问:燕堂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燕凛之反问他: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
沈清喻一噎,不由便觉得面上有些微红,好在他此时戴着□□,脸上泛红是透不出面具来的。
这还能是什么地方?
方才过去的几位姑娘,比起街上所见的女子,衣着已略显暴露了,远处传来的丝竹之声他也隐约记得调子,是宋永年提起过的,这些年常在秦楼楚馆传唱的小调,那这儿是什么地方便再明显不过了。
沈清喻微微泛红了脸,问:你为何带我来青楼。
燕凛之说:那你得问鬼市主人的产业为何恰好是青楼了。
沈清喻:
他实在说不出话,只好皱着眉跟着燕凛之走,说实话,他是第一次踏足这种烟花之地,在西域去顾祺祥的销金窟那一次不算,那时他是与岳霄一块去的,心中还将那地方当作是一个赌场,并未多想其他。